霸王别姬

剧情片中国大陆1993

主演:张国荣,张丰毅,巩俐,葛优

导演:陈凯歌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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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5-02 20:34

详细剧情

段小楼(张丰毅)与程蝶衣(张国荣)是一对打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两人一个演生,一个饰旦,一向配合天衣无缝,尤其一出《霸王别姬》,更是誉满京城,为此,两人约定合演一辈子《霸王别姬》。但两人对戏剧与人生关系的理解有本质不同,段小楼深知戏非人生,程蝶衣则是人戏不分。 段小楼在认为该成家立业之时迎娶了名妓菊仙(巩俐),致使程蝶衣认定菊仙是可耻的第三者,使段小楼做了叛徒,自此,三人围绕一出《霸王别姬》生出的爱恨情仇战开始随着时代风云的变迁不断升级,终酿成悲剧。©豆瓣

 长篇影评

 1 ) 最懂蝶衣袁四爷

李碧华名作《霸王别姬》,我没看过原著,只看了电影。之前东鳞西爪地听人讲过这故事,略有了解。又在电视里瞥到几眼片段。一直耿耿于怀。为了表示对这部向往已久的好片子的尊重,破天荒地买了正版影碟。然后在一个冬夜裹着棉被捧着红茶看完。

如一切李氏作品,于沧桑倒转岁月轮回的幻丽之外,片中爱恨刻骨,人物鲜明,似欲乍生生活在眼前。张丰毅的小楼自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刚了,张国荣的蝶衣却是令人心髓俱碎的柔。红氍毹上,霸王别姬,刚柔相济,侠骨柔情,怕不迷得多少女子,万劫不复?阿弥陀佛。
  
看完之后我独自窝在暖热的黑暗里沉迷。思想依然深陷,一波一波巨大冲击剧撼,乍梦乍醒。正是又一次不巧路过高人居处,被那高空坠物,当头砸倒,脑震荡又不知要若干天。但于如此剧烈震撼之中,好色之徒如我仍有余暇将片中男子拿来一个个在脑中过滤,陡然发现,最后剩在心坎上,滴溜溜一颗夜明珠,可不是霸王,也不是蝶衣,而是袁四爷。
  
——对,就是那个由葛优扮演的有些獐头鼠目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的津津垂涎于男旦蝶衣最后遭人民政权镇压的反动戏霸袁世卿,袁四爷。
  
且莫认为我是穷极生疯一心想着要当反动会道门头子的小老婆。领导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待我细细将四爷的诸般好处,一一道来。
  
袁四爷首次出场,是在小楼蝶衣一折满堂彩的《别姬》演出之后。那时节霸王虞姬,正是月朗花香,溶溶脉脉,镜里双双望定,更不知戏外别有天地。
  
四爷便在此时闯入这二人世界。亮相先是“一点薄礼”。蝴蝶盒子里白晃晃全套珍珠钻石头面。好。有钱人捧戏子,挥金如土,也是常情。不过见得一份豪奢气魄。正如戏院经理所说:“都说当年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赏戏,有这样的手面吗?——没有吧!”
  
四爷是冲着蝶衣来的。目的很明确,并不遮遮掩掩。但蝶衣眼里没有他。“舍下小坐”的要求,先是小楼的生硬,再是蝶衣的委屈,两次被拒。四爷是经场面的人,这一小场戏里头,自己是个惹厌的反角,当然心明眼亮。当下脱帽躬身,彬彬而退。更无半句废话。他没有当场暴跳,并不奇怪——这点涵养总还是有的,不然也混不到这份儿上。稀罕的是那份从容里头自有一种笃定,拿准了那只蝶,飞不走。并无老谋深算的阴险。只是一种淡然却坚定的自信。或许他相信除了钱,自己亦有其他,值得一个人被掳获。
  
这一小场中,霸王与戏霸,五七步之争第一次埋下伏笔。
  
他不焦,不燥,不馁。由此我相信他并不是只知最后到手的一刹肉体之欢,那“皮肤滥淫的蠢物”。他亦懂得享受追求过程中的种种坎坷苦乐,不为人道的细腻感受。
  
过程就是结局。除了求爱,求欢,于这漫长曲折的人生,四爷当亦比他人获得更多过程中的印象与滋味。
  
第一回合的照面,四爷是个丰富敏锐,懂得咀嚼生活的男子。是在世道中打过滚来的人,因此学会平淡处之。
  
四爷不曾使甚卑鄙手段,因此也不曾在二人之间造成裂痕。相信他在追求(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之中,纵是满心渴望,亦保留有所不为的原则。反倒是小楼方面,横里插进来一个菊仙。这才是真真的男欢女爱。蝶衣那“与师哥演一辈子别姬”的鸳鸯畸梦,终于化作云烟。
  
在小楼与菊仙定亲的时候,蝶衣独自仰躺在椅上。未卸的妆艳丽凄迷,一头长发散落,满目漆黑。是盲目绝望的永不可能的恋。面前是那面曾映照过霸王与虞姬身影的镜子。霸王不再。他已是别人的丈夫。互为形影的日子永不回头。此刻的镜子,代表的是蝶衣空洞的心。
  
于是四爷再现。镜头里我们看到一根长长的翎子,斜斜伸入镜中。四爷企图进入蝶衣的心。
  
“这双翎子,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当真是难得。”——也不知他是在说蝶衣难得还是在说自己这份心难得。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翎子,残酷地叠印片中交缠一世,不得救赎的爱恨,也叠印乱世里屡遭摧折的绝美的京戏艺术。——一时多嘴,跑题了,回来再说四爷。
  
在四爷的宅中,蝶衣看到那把年少时许下心愿要送与师哥的剑。于他,那剑是关于他的爱人的威严,关于一份自幼固执的信念,关于虞姬对霸王的全部理解与寄托的信物。他要得到它。一个眼神,四爷已知其意。他说:“此剑是张府败落时费了大周折弄到手的。”又说:“你我之间不言钱字。那个字眼实在不雅。”这样张扬的狂傲,却未令人觉得他在市恩。缓而沉的语调,狂得有资格,傲得有资本。——由此亦可见,敢说“那个字眼实在不雅”,必得坐拥若干身家,不然便得是尝过富贵浮云滋味的过来人,否则,不是实在不食人间烟火(这种人我还没见过),便是故作清高,要么就是不知疾苦、更不知死活的狂言。
  
于是,宝剑赠佳人。
  
蝶衣是四爷心目中一顾再顾,倾城绝世的佳人难再得。对于蝶衣自己,男儿郎与女娇娥的身份颠倒一生,始终就没弄清楚过。对于四爷,蝶衣是男是女,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蝶衣身上,他看到所谓完美的化身。
  
相信四爷对于蝶衣,欣赏的成分远多于情。情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深陷痴缠,要疯狂,要占有,妒恨煎熬,抵死缠绵。就像蝶衣对小楼。我们可以完全挑不出一个人好在哪里而依旧爱他,也可以相爱一世却依然彼此陌生。情是不需要懂,只需要服从它的安排。但四爷对蝶衣,不是。蝶衣的好处,蝶衣的美,大众看到的,他懂,大众看不到的,他也懂,就连蝶衣自己不知道的,他亦看到。四爷是如此敏感的人。他把蝶衣灵魂里美好的东西,看个通透。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当四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指的绝不仅仅是蝶衣的容貌。根本上,四爷与蝶衣一样,是个艺术疯子。于京戏(还有昆曲)这门艺术,他浸淫一生,奉献了全部的心与魂。正像蝶衣所说,京戏全在情境二字。因为情境,两三个龙套穿梭,便是千军万马。因为情境,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这些人分花拂柳,翻山越岭,攻城掠地,活生生演尽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一生的悲欢离合。京戏实在是心的幻术。而情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遇不可求。所以当四爷与蝶衣,台上台下,两个对京戏几近入魔的戏痴乍一相逢,电光石火间,便有云垂海立的震撼。那一刻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他们都是情境中的人。
  
所以对四爷来说,蝶衣绝不只是一个美貌的戏子。在蝶衣身上,他看到京戏的化境。那是他一生痴狂的东西。对他来说,蝶衣已是艺术完美的象征。四爷这一生没机会登上红氍毹为他理想中的艺术奉献自己,他必须在俗世名利中打滚,这是无可选择的。但是在蝶衣为戏而痴的灵魂里,他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纯粹的倒影。四爷对蝶衣的爱恋,实际上是有着自恋的成分,和对自身完美的期许。这样狂热的痴迷,已经分不清爱的是艺还是人。但是他对蝶衣的态度,仍是节制的。并未陷入爱之便欲毁之的极端。
  
事实上蝶衣的性别真的已经不是这一场爱欲的焦点。四爷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他爱蝶衣不是因为他是个美好的男人,而是因为他是个美好的人。代表理想中极致境界的人。相信如果蝶衣是一个女子而具有同等高超的艺境,四爷照样会爱上她。又想象,如果四爷真的爱上了某个女子,也必定会比这个女子自己更懂得她的美,她灵魂的本质——除非棋逢对手,被他遇到一个同样敏感至极的女子——不过这概率不大啊。终究这种人不会太多。
  
他是真正懂得蝶衣的人。他说,在看蝶衣演出时,有那么两三刻,他有所恍惚,疑为虞姬转世再现了。——其实,在这部影片的本义中,蝶衣被赋予的本来就是虞姬的灵魂。为霸王生,为霸王死的从一而终的一颗燃烧的灵魂。四爷看到的,恰正是蝶衣的本相。
  
不疯魔不成活。这是小楼两次用以评价蝶衣的一句话。说这话的当时,一次是在蝶衣发疯似地凄喊:“我要跟你唱一辈子戏。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一次是在文革中,实行“现代戏大改革”之时,坚持“情境”的蝶衣在讨论会上独排众议反对现代戏(实际上反对的是对京戏的粗糙化和政治化),然后闭门不出。当小楼说“你一辈子就知道唱戏,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的时候,门里传来蝶衣幽幽的声音:“虞姬她为什么要死?”——小楼骂出了那句话,愤然离去。
  
那个时候,我在想,倘若四爷在,他一定会懂得。蝶衣的坚持。对感情的坚持,对艺术的坚持。蝶衣是这样执著于理想的,纯粹的人。他的灵魂就是一股火,认准了一个方向便一路烧下去不回头,哪怕玉石俱焚。
  
小楼不懂。小楼与蝶衣并不相同。他是世俗的霸王,期许的是一些物质的,着实的,平凡的幸福。对这个人世,他并不隔膜。他也懂大势所趋,也懂顺应潮流。他是常人。正常,也平常。而蝶衣是疯子。终其一生,蝶衣只生活在自己的心中,只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四爷,我相信四爷如果在,会懂得蝶衣。不疯魔不成活。但真正的爱情与真正的艺术,原本就是一种疯魔。蝶衣是做到极致的人。他凭借一种天赋的狂热抵达了感情和艺术的真义。
  
在外部行动上,四爷或许不会如蝶衣那般绝然。但,他会懂他。他们是一类人。因为过度的敏感和唯美,而经受焚炼。
  
四爷曾问蝶衣:“你愿作我的红尘知己吗?”——实际上,在这个红尘里(在这部电影中),蝶衣真正的知己,唯四爷一人而已。不论蝶衣答不答应,承不承认,他与四爷都已经是一对孤独的红尘知己。
  
小楼不是。他始终未曾进入蝶衣的内心世界。他眼中只看到一个过度痴迷于戏、过度痴迷于他的师弟。而蝶衣,是虞姬。为了内心完美的坚持而死的虞姬。小楼是寻常的人。蝶衣与四爷,是两颗熊熊的灵魂。
  
影片中有个细节令我非常感动(令我感动的细节也太多了,姑且拣一个说):日军占领北平。在悬着大东亚共荣条幅的戏院里,蝶衣于台上贵妃醉酒。霓裳羽衣,飘飘旋转着绝世的风华。头顶忽地撒下无数抗日传单。灯骤灭。台下喧哗。没有人再顾及台上的贵妃。一片混乱之中,唯有蝶衣,独自于黑暗之中,传单之下,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步,丝毫未曾停滞。一片混乱之中,也唯有四爷,独自于楼上包厢继续目不稍瞬地注视黑暗中的蝶衣,丝毫未曾分神。
  
这便是艺德和艺魂罢。不问外界风云突变,不问这世上如今是谁主沉浮,也不管有没有人在看。上了舞台,是虞姬便是虞姬,是贵妃便是贵妃,黑暗中,也要坚持演完那场戏。那已经不是演给任何人看,是一场,对艺术的献祭。而四爷,即使看不见,他知道蝶衣在继续。他们对艺术如此敬重,对自己的心如此忠实。片中具有这等艺德与艺魂的,有科班的关老爷子,有蝶衣,有四爷。
  
当四爷孤独地在黑暗中为蝶衣鼓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出卖身体的戏子与买笑追欢的大爷。那是两颗相通的纯粹的灵魂,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上,值得惺惺相惜。
  
当骚乱的众人终于随着四爷的掌声望向黑暗中独舞的蝶衣,灯光复明,掌声四起。那辉煌的一刻。(我在被窝里攥着茶杯把激动不已)。
  
在国民政府掌权,蝶衣因曾替日本人唱堂会而以汉奸罪受审的时候,四爷又有惊人表现。
  
先是小楼与那经理拜访四爷,恳求出手相救蝶衣。小楼说救出了蝶衣,他们兄弟俩(忘了是几年)的包银全归四爷。四爷道:“没你的包银,你当我就喂不起这几只鸟了?”——可以想象,时移世易,四爷大约亦没落了。虽然,余威尚在。但这句淡淡的话,并不令人感到负气,亦不似死要面子的强撑。四爷清楚自己的底子和实力,亦懂得在渐进的没落中,如何不失尊严。也是看过了大起大落的人,知道这世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兴衰原是寻常事。所谓“守得贫,耐得富”,淡眉静目之间,便是气度。
  
四爷当然并非贵族。但骨子里,那一种超脱于蝇营狗苟的世道之上的高绝,不是天生的贵秉,至少是强者,是智者。世路里磨出来的明净。
  
他仍未忘记多年前那一个“霸王回营见虞姬,到底是该走五步还是走七步?”的回合。于这危急时机,切切地提出。这是四爷于艺术的认真,亦是四爷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份任性与妒忌的心思。要折倒那个男人,折给不在现场的蝶衣看。通部电影,四爷吃醋耍性子,仅此一处,不动声色的流露。
  
小楼终于屈服。紧跟着是菊仙的精彩加入。痛快泼辣的言语,一字一句无不有背面文章。这一场心理速战,人性抽丝剥茧,层层尽现,好看至极。
  
在法庭上,面对检察官“程以淫词艳曲,辱我民族尊严,灭我民族精神”(原文记不大清,意思如此)的指控,四爷从容站起,开言:“方才检察官所说之淫词艳曲,”——静寂片刻,突然用力猛拍栏杆——“实为大谬!”全场被震得无一丝声息。四爷又说:“当晚程所唱者,牡丹亭游园一折,众所周知,乃国学文化中之最精粹。何以在检察官口中,竟成了淫词艳曲了呢?如此污蔑国剧精粹,不知是谁专门辱我民族尊严,灭我民族精神?”咬文嚼字沉沉道来,竟于法庭之中,赢得满场掌声。
  
这一场是四爷性格中硬、烈、猛、威的一面,最正面淋漓的一次展示。偏是用了极缓极慢,又极掉书袋的语言。正是龙虎精神,原不必大呼小叫。整部电影中,四爷没干过正事。从朝到晚,捧戏子,讨好,诱惑,调情,直至堕落畸变的肉体欢爱。但于此一场,我们就可想见这个男人若处大事,临大节,该是何等的从容不乱,何等的中流砥柱。是性命交关处,可托以大局的人。
  
四爷最耀眼的一刻完美地展现。正像昏睡的猛兽,平时看着也不见得怎样,偶一睁眼,便有夺星替日的光华。
  
跟着的,就是结局了——并非电影的结局。是四爷的结局。
  
四爷的结局是死。解放后,在镇压反革命分子的运动中被枪毙。
  
电影中看不出来四爷都干了些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们只能听到一些抽象空洞的罪名,类似鱼肉百姓这样的词语,却不知他是怎样个鱼肉法。他最终的定名是“戏霸袁世卿”。在一片“打倒,打倒,打倒……”声中,被宣判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五花大绑,推出去枪毙了。
  
四爷死得很惨。但在江山易色权力更迭的大时代里,那样的结局,也是寻常。政治历史,翻云覆雨,不问苍生。谁是谁非都不好说,无辜被牺牲,也只能认了。四爷冤枉与否,我们无从得知。但那样的死法必不好受(实际上怎么死也好受不了)。正是众叛亲离,英雄末路。在时代的巨力下,盖世的豪杰也只是芥尘,眼睁睁看着自己,碎为齑粉。
  
生命的最后一刻,充满唾骂与侮辱。被剥夺了作为一个人死去的基本尊严。没有同情的眼光。没有留恋的声音。甚至可以预知自己死后,不会有人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四爷站在高高的台上,瘦长的身子被用力摁低,颈后插着代表耻辱的姓名牌。他的名字,打了血红的叉。作为“人”的资格,已经被取消。最后几分钟的残喘,他不过是一具供人任意折磨轻侮的行尸走肉。
  
他被迫卑微地低下头去。
  
死亡只是一刹,并不可怕。但之前这精神上的摧残,令人崩溃。他必须眼看着自己孤独地走向死亡。已经被全世界唾弃。
  
洪亮的声音宣判了他的死亡。群众撕裂了他的姓名。在一片扭曲的人脸与沸腾的骂声之中,四爷昂然抬首,迈着四方步被押赴刑场。他的戏结束了。
  
四爷痴爱戏剧的一生,始终与舞台无缘。但生命的最后一幕,他终于能够在台上完成。他以最完美的姿势退出了人生。那是一种王者的步伐。那是漫长的演出里,最终的,绝世的一折。尘埃落定。
  
人生如戏。最终,四爷不负这戏,戏,不负四爷。
  
他一生追寻的情境,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完成。
  
我相信当四爷迈着四方步退出,抬起头见到台下振臂高呼打倒的人群——那一瞬间,他心里对他们,是没有怨恨的。四爷心中,世情已是如此透彻,他当知道,这些人和他一样,在时代里是不能够自主的。他也当知道,这些人未必真的相信他的罪名,也未必真的恨他。他们喊,他们骂,他们打倒他,最终,他们杀了他——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浮沉乱世,人人都被诅咒。苍茫的——中国,已经没有慈悲。他一定知道。
  
繁华落尽。功过无言。四爷最后的脸,是一片平静。他从容赴死,不是勇敢,只是看透。
  
世界既已癫狂。不如,归去吧。
  
影片将人置于极度混乱和残酷的境遇中。于是在这样灭裂的碾压倾轧中,人性的卑劣被逼出来,人性的高贵也被逼出来。极端的环境像榨汁机,榨出人的鲜血与泪水,让银幕下的我们,闻到生命最深处的血腥和芳香。
  
四爷终于是归去。他退场的时候,我在心里为他打着属于一个英雄的锣鼓点。
  
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四爷的心里在想着什么。是这一生纷红骇绿的奢靡,是曾经的罪孽,是京戏昆曲,还是那个电闪雷鸣,于大雨中持了宝剑勾了脸谱与蝶衣对演别姬的夜晚。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
  
雨水中,蝶衣溶化了的凄艳妆容。凤眼朱唇,胭脂红泪。定格成四爷心中的永恒。
  
看到后来文革的戏,小楼在逼迫下屈服,为求自保当众揭发蝶衣。又与菊仙划清界线。我知道那乱世人性,无可厚非。但,我也知道,倘若四爷还活着,倘若四爷遇到相同的境遇,必不如此。
  
小楼始终是平凡男子。京戏于他,只是谋生的技艺。感情于他,亦只是人间幸福的寄托。因此受到外界巨大的压力,他可以放弃这一切。但是对蝶衣,对四爷,那是生命的终极归宿。不必刻意坚持,已是共生共存。研丹擘石,赤不可灭,坚不可夺。
  
虽然,在疯狂的社会里,是否忠实于自己的灵魂,一样都没有好下场。小楼随波逐流,蝶衣与四爷坚持追寻,到最后,玉碎,瓦亦不能全。在多少追问与挣扎之后,电影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片荒凉。
  
这一生,小楼竟不是蝶衣的知己。他只是一个舞台上的霸王。一个渴望寻常茶饭、妻小天年的男子,承受了一段强烈的宿命的感情。他所求的平淡生活,终于被这段感情毁灭。
  
其实真正的霸王,是四爷。一掷千金的看重。刻骨的了解。相通的灵魂。直至最后末路英雄式的退场。他全部具备了。
  
我对四爷最后的定义是,他是一个悲哀的霸王。没有被虞姬爱上的霸王。
  
霸王别姬。这一世,霸王与虞姬在轮回中错过。
  
片中几个主要人物,小楼,蝶衣,菊仙,性格在开始时都是模糊不定型的。在影片的演进中,他们的个性亦在情节里一点点同步成长起来。随着际遇的跌宕,他们也在不停地变。唯有四爷,从出场便已经是一个完成的生命。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这里那里地将这个灵魂展现出来。四爷始终是四爷。是片中一个已经定型的成熟的男子。
  
葛优的表演,拿捏得恰到好处。低沉的声音,不焦不躁的眼神,台词微妙的顿挫与那高瘦身躯的肢体语言,在在刻画出一个戏剧国度里的霸王——戏霸,袁四爷。于是令我猝不及防,偶然间,心似缱——呀,就这样,轻轻地,爱上他。这个磐石一般的男子。
  
又有英雄气度。又有儿女情长。又会成功,又会享受成功。又视死如归,又心细似发。又敏于艺术,又透彻,又执著,又懂得所爱的人(不论是男是女)——这样的电影中的男子啊。
  
倘有霸王,女人当然宁作虞姬——但没有。所以我们只能好好生活,天天向上,不要为谁拔剑抹脖子,细细打算以后的幸福,然后看了电影哭泣,徒羡蝶衣。
  
——现世中,四爷难寻。

 2 ) 五十年一觉虞姬梦

《霸王别姬》是一部史诗电影。

什么叫史诗?

其实就是通过讲述个体的命运,来折射出一段历史和一个时代的样貌。

这就是史诗电影。

除了《霸王别姬》,大陆的史诗电影,特别是平民史诗还有什么呢?

不多,因为题材太敏感。

比如张艺谋的《活着》,田壮壮的《蓝风筝》,贾樟柯的《站台》,娄烨的《夏宫》,再比如更早的,石挥的《我这一辈子》,谢晋的《芙蓉镇》,等等。

你可以看到,史诗是很容易出杰作的,当然也很容易被禁。

《霸王别姬》就是一部史诗电影。

它的主要人物是两位伶人,程蝶衣和段小楼。

影片以这两个人的情感为主线,讲述了从1924年开始,到1977年,这53年间的故事。两个主人公也从8、9岁的孩子,长成了6、70岁的老人。

整个故事,跨越了北洋政府时期,抗战时期,内战时期,到共和国成立,文革,跨越了中国近现代史上最动荡的一段岁月。

所以它的史诗感,你从这个时间跨度上,就能明显地感受到。

那么要如何透过具体的人,来书写宏大的历史呢?

就是看这每一段历史,或每一个时代,在人的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

那具体到《霸王别姬》,其实就是透过程蝶衣的“不变”和段小楼的“变”,来结构整个故事的。

程蝶衣是个至真至纯的人物,是一个带有精神洁癖的理想主义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时代改变过。

那么他的理想是什么?

就是对京剧的痴,对舞台的迷恋,以及对霸王——也就是段小楼的从一而终。

他是个人戏不分的人,对于他来说,舞台和人生是一回事,是没差别的。

当然,他的这种“痴”,也就注定了他最后的悲剧命运。

我们看到在整部电影中,他一再地遭遇背叛。

这种背叛,不止是段小楼,他娶了另一个女人为妻,这种情感上的背叛

它更是,影片进行到后半段,当一个强硬的时代来临,京剧被迫一点一点变味,而舞台上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霸王,最终给这个时代下了跪,认怂了。

这种精神上的背叛,给程蝶衣的打击是更猛烈的。

那我们刚才说过,程蝶衣是个人戏不分的人,那么当京剧失去了舞台后,他的人生也就注定走到了尽头。

我们再说段小楼。

段小楼和程蝶衣不同,他是一个被时代深刻改变了的人。

他原本是舞台上的霸王,在台下也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物,绰号小石头,到处跟人死磕,是一混不吝的主儿。

可是最后,在批斗会上,这个曾经的霸王,做了缩头乌龟,霸王变王八。这是他的悲剧。

但你说我们能怨他呢?好像也很难这么去苛责。

其实他只是做了很多普通人,都会做的选择。

所以说,不是段小楼有多糟,而是程蝶衣太少了。

那么从这两个人的悲剧中,我们似乎又能看到一种更大的宿命式的悲剧。

就是面对这样一个历史的困局,无论是像段小楼一样,选择苟且偷生,还是像程蝶衣一样,选择慨然赴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什么也不会因此改变,每个人都不过是历史这座大舞台上的匆匆过客。

这就是《霸王别姬》为我们营造的一种,令人久久不能忘怀的怅惘和悲情。

好,铺垫了很久,下面我们就来一起看看《霸王别姬》里的几场戏,来直观地感受一下这部电影的魅力。

首先,先看电影的开场。

我们看这样一部跨越了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一部史诗电影,是怎么展开它的叙事的。

《霸王别姬》采用的,是一个大倒叙的结构。

我们刚才看的这个片头,实际上是整个故事的结尾。

也就是到了1977年,一切看似已经过去了之后,程蝶衣和段小楼两个人,久别重逢,他们最后一次登台,最后一次唱了这出《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开场

那我们来说一下这个片头。

一上来,一束很强的背光,从窗外射进来,照亮了整条走廊。

这时候,你注意听,窗外有歌声传来,是什么呢?

是《歌唱祖国》这首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然后,伴着这首歌,虞姬和霸王登场了。

他们穿过这条过道,进入了场馆。

这个镜头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

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就像两个古代装扮的人,突然穿越到了现代一样。

而且你再看他们出现的这个地点是哪?

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它是一个篮球馆。

这也很奇怪,为什么两个唱戏的人,会出现在篮球馆呢?他们不是应该去戏园子里走台吗?

这个其实就是导演在暗写京剧的衰落。

到了这个时代,经历了十年浩劫,京剧已经没有自己的舞台了。

这里我们展开说一下,在整部电影中,《霸王别姬》这出戏,段小楼和程蝶衣一共唱了六次。

那除了这最后一次,前五次,全都是在戏台上唱的。

而且呢,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他们只要一唱,就准出事儿。

换句话说,导演就从来没让他们唱痛快过。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是给谁唱吗?

对,给张公公,前朝的一老太监,太后身边的红人。

而接下来,小豆子——小时候的程蝶衣,遭到了张公公的猥亵。

那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是第一次唱。

第二次呢,时间已经到了1937年,七七事变的前夕。

这时候,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个人已经成角了。

那这次唱出什么事儿了呢?

哎,袁四爷来了。

这里我要说一下,对于段小楼和程蝶衣之间的感情来说,袁四爷是一个介入者。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反派。

这里我们先不展开,我们过后会细说这个人物。

好,接下来第三次,菊仙来看戏了。

这也是颇有意味的一幕,就是台上的霸王对虞姬唱:“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这时候呢,菊仙站起身来,一袭白衣,大摇大摆地出了戏园子。

她干嘛去了?

去给自己赎身去了,她决心要嫁给段小楼。

这也导致了段小楼和程蝶衣之间的决裂。

好,接下来第四次唱《霸王别姬》,已经是抗战胜利之后了。

国民党的一帮伤兵来看戏,闹场子。

结果怎么样呢?

酿成了一场大混战。最后程蝶衣被抓走,菊仙也流产了。

是很惨烈的一场戏。

好,等到第五次唱,也就到了1949年,解放军进驻北平,来戏园子听戏。

结果那天呢,程蝶衣嗓子出问题了,可能也是因为长期吸食鸦片导致的,失声了。

段小楼赶紧站出来道歉,没想到,台底下的军人们不但没闹事,还齐刷刷地鼓掌。

最后呢,你不是不能唱了吗,没事儿,我们唱,“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唱得台上这俩人完全不知所措。

所以到这儿,你就看到了,片中五次唱《霸王别姬》,没有一次是太平的。

也就是说,程蝶衣和段小楼的这出人生大戏,总是被各种外力以及不可抗力阻断。

而且啊,这里面,陈凯歌透过台下的看客的变化,就给我们展示出了时代的变化,以及京剧逐渐衰落的过程。

好,我们看几张图,看看这个看客的变化。

首先,从这个张公公开始,这张公公是慈禧身边的红人啊,据说原型就是小德张。

而京剧在20世纪初的繁荣,其实和慈禧懂戏、爱戏,是分不开的。

那是京剧最好的时候。

往后呢,台下的观众换了一拨又一拨,有袁四爷这样的没落贵族,有菊仙这样的从良妓女,这都是捧角儿的人。

直到战争来临,先是日本人来了,那刚才为什么没提这个呢,因为日本军官看的这场戏不是《霸王别姬》,而是《贵妃醉酒》,那时候程蝶衣和段小楼因为菊仙的事已经拆伙了,俩人不一块儿唱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叫青木的日本军官,他是懂戏的。

后来程蝶衣为救段小楼,给日本人唱了一出昆曲《牡丹亭》。

这也为他后来遭迫害埋下了伏笔。

等段小楼被救出来,程蝶衣冲上去第一句话就说:“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这就是程蝶衣这个人,他是个戏痴,在他心里,京剧艺术是超越一切的。

只要你懂戏,我就敬你三分。

可是,再往后。你看,这个台下的人,就越来越不懂戏了。

先是这帮国民党的伤兵,其实那场演出呢,就已经带政治色彩了,说白了,就是一场慰问伤兵的演出嘛。这时候艺术就已经让位于政治了。

而且呢,这帮人完全不懂戏,就聚在舞台周围,跟那儿起哄。

这里你要特别注意陈凯歌的空间调度,你看前面几场戏,无论谁来看,都是很有秩序的。到戏园子里了,角儿最大。

可到这一场,秩序大乱,戏园子的规矩完全被破坏了。

再到后来,唱红歌这场戏。

这个表意就再清楚不过了。

你能看到一种冉冉升起的,压倒一切的新秩序,迅速代替了戏园子旧有的秩序。

而舞台的中心,也不再是角儿的,而是高高悬挂的画像。

并且响彻在戏园子里的,也不再是京腔京韵,而是嘹亮的军歌。

一种新时代的声音,淹没了旧时代的声音。

而京剧要想继续发声,怎么办呢?

你也必须把自己改造成符合这个新时代要求的声音,才行。

于是紧接着,没过多久,就是京剧改革研讨会那场戏。

程蝶衣收养的这个徒弟小四,就质问自己的师父:“怎么现代戏就不是京戏了?为什么古时候的英雄美人上了台就是京戏,现在劳动人民上了台就不是京戏了呢?”

在这样一个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的时代里,京戏,这个传统的艺术,它不可能不变味儿。

当然后面的故事,影片没有直接拍,但我们是知道的。

就是在文革十年当中,京剧就只剩下八大样板戏了,其他的通通不允许登台。

于是,我们就回到开场的段落,绕了一大圈。

这时候已经是1977年了,一切动荡看似都过去了,但是京剧也已经彻底没落了。

于是,年迈的程蝶衣和段小楼,他们只能来到一个篮球馆来进行彩排,在这个台下无人的场馆里,完成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场《霸王别姬》的表演。

你可以想象,这两个在20多年前红遍京城的角儿,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好,那我们回到片头,再说几句。

当这两个人进入场馆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一声讯问:“干什么的?”

哎,这里又是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处理。

那我们自然就可以把它可以理解为,这是两个人和时代、和历史之间的一场对话。

那之后呢,画外的人就问,您二位有20多年没挨一块唱了吧?

段小楼说,啊,21年了;然后程蝶衣纠正他,是22年。

接着段小楼又说,我们哥俩也有10年没见面了。

然后程蝶衣再次纠正他,是11年。11年没见面。

这段对话,首先显示出了这两个人对于时间,以及对于他们之间的这段情义,在乎的程度是不一样的。

很显然程蝶衣是更在乎这段感情的,而且他对时间极其敏感,还记得后来的那句话吧:“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另外,这段对话,帮我们校准了两个历史时刻,一个是22年前,也就是1955年的“戏改大讨论”,那之后,俩人就没在一起唱过戏了;另一个呢,是11年前,1966年,文革开始,俩人之后就没见过面了。

导演也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对历史不该轻易地忘记。

接下来,就是这两次“可不”。

“可不,都是四人帮闹的。”

“可不,现在好了。”

很明显,这是两句反话。

之所以会有那样一段荒唐的历史,不是某些人闹的那么简单,而是所有人的主动参与和低头默许,共同造成的。

就像程蝶衣说的:“是我们自个儿一步一步走到这步田地的。”

另外,现在就好了吗?

没好啊。

因为历史是延续的。它不会在某年某月某日的零点就突然翻篇了,没这个可能,而它造成的创伤,还会继续地疼下去。

就像我们眼前的这两个人。

他们就是从那段历史中走来的,但你看程蝶衣,他依然是那个虞姬,那么从容不迫,而段小楼呢,尽管一身霸王装扮,但他还有霸王的风采吗?完全没了,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形象。

这就是程蝶衣的不变,和段小楼的变。

导演一上来就告诉了你两个人的结局。

另外,这个片头的打光也非常的妙,它营造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戏梦人生的感觉。

而这两个人,走过的那条通道,其实就像一个时空隧道一样。

接下来,聚光灯对准了他们。

而我们也将要跟随他们走进历史,去回看这段往事了。

《霸王别姬》除了是一部史诗电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标签,它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讲述的是关于同性恋的故事。

那么这里的“同性恋”呢,其实我们要打上一个引号。

为什么呢?

其实说“同性恋”啊,并不准确。

因为片中的程蝶衣,他并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而是他先有了一个性别错认,把自己错认为了女人,然后他爱上了段小楼。

这其实还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情感纠葛。

只不过这里的“女人”,是一种错位的性别认同。

那么说起这个“性别错认”,它其实也是程蝶衣身上的另一重悲剧。

那它是怎么完成的呢?

其实是在一连串的外力胁迫下完成的。

首先,第一重外力是什么?

对,断六指。

就是为了送小豆子进戏班,母亲断了他的六指。

《霸王别姬》-断六指

那么这根多出来的手指,很显然,就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

断六指,就是“去势”。不断此指,小豆子就成不了程蝶衣。

当然了,这也是很悲情的一场戏,一个母亲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掉。

当小豆子,用带着伤口的手掌,按了卖身契之后,他转身叫了一声“娘”。

而这时候,娘已经不见踪影了,而门外只剩下茫茫大雪。

这是非常艺术化的,写意的表达。

之前任何没有下雪的征兆,这雪是突如其来的,也是下在人物心里的。

而且,我们还可以想到什么?

就是小豆子他从小生在妓院,长在妓院,他见了不少男女之间的肮脏事。他也对那样一种轻浮的男女之情,有着本能的反感。

而母亲身为一个妓女,对他的抛弃,也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反感。

这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就是为什么小豆子会那么的认同虞姬,认同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

所以说,这场断指的戏对于小豆子,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

它从生理到心理,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

那第二个决定性的时刻是什么呢?

就是小豆子一再念错的那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他死不改口。师父打,师兄劝,都没用。

那最后他是怎么改口儿的呢?

我们来看下面这场戏。

《霸王别姬》-小豆子改口

好,这场戏已经非常直白了。

小石头用师父的烟袋杆,使劲儿杵小豆子的嘴。

之后镜头穿过师兄们明显带有雄性特征的身体,停在了小豆子的脸上,只见他的嘴角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而这一次,他也终于说对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其实这是一场很暴力的戏,拍的就是一个“破处”的过程。

这场戏之后,紧接着一场戏,就是小豆子已经扮成了虞姬,他第一次演《霸王别姬》。

他的性别错认呢,到这里,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当然是在两次暴力行为之下,被迫完成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点是不可忽视的,就是整个戏班封闭又高压的环境。

这里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一旦错了,师父就是一顿痛打。

而那个小赖子,其实就是这么被逼死的。

所以,对于程蝶衣来说,有两种吆喝声,他永远都忘不了。

一个就是“磨剪子戗菜刀”,那是他被切断六指,“去势”那天的回忆。

另一个就是小赖子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它时刻提醒着程蝶衣,这个戏班的严酷,严酷到可以逼死人,也可以篡改一个人的性别。

所以这两种声音将会纠缠他一生,在影片后面反复的出现,成为性别错认的一种印证。

我们应该承认,戏班是带有某种洗脑性质的。

它要让你成角,让一个男人成为男旦,它就必须强迫你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

而小豆子,恰恰又是一个极端天真的人。

他可以错认自己是一个女人,也可以视虞姬对霸王的从一而终,为一生的信念。

这是他令人惊叹的一面。

但同时,又注定了他的悲剧。因为他爱的男人呢,爱上了一个女人;也因为这世间只有他把戏当真,其他人都只把戏当戏。

下面,我们就要说说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的情感了。

在他们的情感中间夹着两个人,一个是菊仙,一个是袁四爷。

这两个人都是配角,但人物塑造极其丰满。

其实这也是衡量一部电影是否优秀的一个标准,就是看你能不能把里面的配角当成主角,写出一个同样精彩的故事来。

很显眼,菊仙和袁四爷呢,就是非常出彩的配角。

这两个人啊,同样也是两个悲剧人物。

他们都有各自的“命”,但又知命强英雄,这就注定了他们的悲剧。

菊仙的命是什么呢?

就是老鸨子跟她说的那句话:“窑姐永远是窑姐儿,这就是你的命。”

她是个妓女,这是她一生都想摆脱的一个身份,但是终究不得。

陈凯歌把她的“命”,在影片中具象成了一个道具,就是“鞋”。

我们都知道,旧社会管妓女叫“破鞋”,就是因为在北京的八大胡同,妓女们会在自家门口挂一双绣花鞋,作为招牌。久而久之,风吹日晒,那鞋就破了,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叫法。

所以我们看菊仙给自己赎身的时候,钱都给老鸨子了,那最后一样扔上桌的是什么呢?

就是脚上这双鞋。

最后她是光着脚去找段小楼的,她要清清白白地进段家的门。

结果到了后台,段小楼和菊仙俩人就定亲了。

程蝶衣就很不开心,他一下把门推开,啪,一双鞋,就扔在了菊仙的脚下。

那意思呢,这破鞋的名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摘掉的。

这里我们就要说一下,就是程蝶衣对菊仙的恨,其实是很复杂的。

这里面至少有两重恨。

第一重,当然是因为菊仙的出现,使得程蝶衣对段小楼“从一而终”的梦,破灭了。

第二重,这个菊仙还是个妓女,这让程蝶衣想起了抛弃他的母亲。

是这两重恨夹杂在一起的。

而且另一方面,你想想,如果小豆子真的是女儿身,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他很可能就被母亲留在身边,做妓女了。

你还记得母亲卖他的时候,跟关师傅说了什么吗?哎,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这才投奔您来了。

都说女大不中留,怎么男孩大了也留不住啊?

因为那是妓院。

要是女孩的话,也就留下了。那他和菊仙的命运,很可能也就一样了。

所以说,程蝶衣和菊仙两个人,他们实际构成了一组镜像关系。

别看他们表面上势同水火,但实际骨子里,他们有很像的部分。

甚至当这个程蝶衣后来犯了大烟瘾,他最痛苦的时候,正是菊仙,把他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她甚至像是蝶衣的“母亲”一样。

所以你看这两个人,关系是很微妙的。

一个戏子,一个婊子,又像是母子,又有点前世今生,或者此生的另一种可能的意味。

哎,很复杂。

而且,你翻过头来想,菊仙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虞姬呢?

自打跟了段小楼之后,她真的做到了那四个字,就是:从一而终。

当段小楼被日本人抓了,是她去找程蝶衣求情;当段小楼被伤兵们围殴的时候,是她挺着大肚子,第一个冲上去,最后丢了孩子……

这哪是妓女?这是烈女。

甚至她身上阳刚的一面,连程蝶衣也要自叹不如。

但这个故事,悲剧也就悲剧在这儿。

是什么呢?

你想想,《霸王别姬》它实际讲的是,两个真虞姬爱上了一个假霸王,所引发的悲剧。

在最后的那场批斗大会上,当段小楼跪在众人面前,揭发程蝶衣的时候。

程蝶衣终于崩溃了,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菊仙的身上,骂她是妓女,是婊子。

那时候段小楼说了什么呢?

他说,“我不爱她,我要跟她划清界线。”

就在那一刻,这两个女人,同时看清了一个男人。

她们也共享了同一种背叛和幻灭。

关于这一点,其实陈凯歌早就通过镜头语言告诉我们这点了。

如果你留意的话,你会发现,影片中有大量这样的镜头,特别是菊仙和段小楼独处的时候。

你看这个画面中,菊仙是处于真实空间的,而段小楼呢,只是镜中的幻象。

这两个女人迷恋上的,其实只是一个霸王的幻象而已。

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们才发现,原来这个幻象实际不堪一击。

最后,菊仙把那把剑——也就是程蝶衣和段小楼之间的定情信物——还给了程蝶衣,然后回头冲他淡淡一笑,之后上吊而亡。

而她死的时候,桌子上摆着她的那双绣花鞋。

这双鞋她想脱掉,想了一辈子,但终究还是没有脱去。

这就是菊仙的悲剧。

下面我们说说袁四爷。

如果说程蝶衣和菊仙是一组镜像关系的话,那么袁四爷和段小楼,就是另一组。

也就是所谓的:真假霸王。

这袁四爷一出场,在后台和段小楼、程蝶衣第一次见面,就表明了心迹。

什么心迹呢?

首先,他对程蝶衣表达了敬仰之情,视他为再世虞姬。这是其一。

第二,他和段小楼有了一番争论,也就是所谓的“五七之争”。

他就问段小楼,说:“段老板,霸王回营,到和虞姬相见,按老规矩应该走七步,可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气度尊贵,要是威而不重,岂不成了江湖上的黄天霸了吗?”

别小看这段五七之争。

从这里,我们就知道,袁四爷是个行家,他懂戏。

另外,他要争的还不简简单单是个步数问题,而是谁更有资格,站在这个转世虞姬的身边,做他的真霸王。

而且,黄天霸这个人,也不是随便一说的。

提起黄天霸,他最有名的故事,其实是一次背叛。他背叛了绿林,投靠了朝廷。

那么我们看《霸王别姬》后面的故事,还真的让袁四爷言中了。

段小楼,最后他投靠了一股泯灭人性的政治力量,背叛了程蝶衣,也背叛了菊仙。

他就不是真霸王,他只是黄天霸而已。

但是,袁四爷的悲剧就在于,他虽然是最懂程蝶衣的人,他也想做他的霸王,但在程蝶衣的眼里,他却只是一个暂时填补空虚的替代品。

用现代话说,就是个备胎。

这是这个人物的悲剧所在。

等到解放后,袁四爷被扣上了“反动戏霸”的帽子,要拉出去枪毙。

我们看那时候,他面无惧色,迈起了四方步,凛然赴死。

那一刻,我们才忽然发现,原来真霸王,在这儿。

他和程蝶衣一样,都是戏痴,而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出戏。

但可悲的是,他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虞姬。

《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实际上是一曲京剧的挽歌,也是一群人的时代悲剧。

讲到这儿,我们终于来到了这部电影的结尾。

其实李碧华原书的结尾,不是这个。

是讲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个人,在文革之后,辗转去了香港,又在香港偶遇。

最后两个老人,在澡堂子里,再一次赤裸相见,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这时,两个人已经是风烛残年,而往事,也已经随风散了。

但陈凯歌拍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结尾不够有力量。

于是就改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结尾。

后来呢,李碧华也把这个结尾补进了书里,但是把它写成了一场梦境。

好,那我们看一下结尾。

《霸王别姬》-结尾

这个结尾,其实又回到了影片的开始,构成了一种宿命般的轮回。

多年以后,程蝶衣和段小楼再次重逢,最后一次唱起了《霸王别姬》。

好,这段结尾,虽然和开场是连在一起的。

但你注意了吗?其实灯光的颜色变了。

你看,上边这个开场的光,是明亮的,暖色的,是将要陷入回忆的一种恍惚的感觉。

而结尾的光,变成了冷色调。

也预示着这个故事的结局,将是一场大悲剧。

时隔多年,两个人又一次说起《思凡》里的那段念白: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而程蝶衣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他又一次把这句话念错了。

那就像是一个梦醒的时刻。

五十年一觉虞姬梦,到了这一刻,终于要醒了。

一切都过去了。

他所爱的京剧,没落了;他心心念念的从一而终,也无从实现了;而他眼前的这个霸王,也已经垂垂老矣。

而最痛苦的是什么呢?

最痛苦的是,他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被强行改写的性别意识,以及因此被赋予的虞姬的宿命,这一切,原本就是谎言。

没人当真的,只有他当真了,因为他太天真。

那这样的人,不死才奇怪。

因为这个世界,容不下这样的真。

于是,程蝶衣拔剑自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幻灭,而拒绝虞姬的宿命。

相反,他真的迈向了虞姬的宿命,从而成就了自己矢志不渝的天真。

尽管他没能做到对霸王的从一而终,但是他做到了对自己,对自己的那份“真”的的从一而终。

 3 ) 《霸王别姬》最后程蝶衣为什么选择自刎?

写在前面:没想到这篇文章在现在火了,笔者也非常喜欢这个电影。公众号《侠影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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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霸王别姬》中创作手法

——浅谈《霸王别姬》

作者:二十八画书生

《霸王别姬》是中国大陆电影中封神之作。以国粹京剧艺术为代表,通过讲述京剧艺艺人学艺的成长故事,将故事发展脉络贯穿中国近代史,可谓是史诗巨制。从一九九三年到现在,该片也是中国唯一一部获得法国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电影。本文主要从剧中人物塑造与人物关系、通过道具细节和视听语言进行分析。

作为一部经典电影艺术品,没有典型的人物形象设计那是不足以成为经典之作的。影片将电影符号象征和隐喻运用独到,在影片中人物形象设计上关键起到关键性作用。影片中程蝶衣阴柔的形象塑造来自影片中三个关键人物对他的三次男性性别阉割。影片中第一次阉割是程蝶衣小时候母亲对他的阉割,把身上多余的一处切除了。程蝶衣在影片中一直扮演角色是旦角,众所周知培养一个旦角很难,培养成大器那更难,因为除了先天条件之外,还需要他自己从心底对角色女性化身份的认同。所以他才会一直念错词,原因是从心理上抗拒承认自己女性化这个身份。不过为了当时各方的利益需要,需要他成为女性化的角色,因为培养好了一般都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要不然后面师父打他的时候也不会说,“打死了就解散戏班子散伙。”师父打其他人的时候没有这么狠,原因是恨铁不成钢。在现实中男性要成为女性,也是需要把身上某一处给去了。这个阉割是母亲为了他符合戏班子标准对他一次伤害;看似是无意中的切除,其实是主创团队对影片的刻意安排。所以他报复的方式是在众人嘲笑他从窑子出生时,立刻就把母亲唯一给他留下的大衣给烧了,从里可以看出他从小就有自尊,敏感,倔强的性格,同时也象征着他和母亲的一个了断。第二次阉割是唱“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戏班子需要演出机会,他心理上的潜意识还是男性,所以导致无法接受自己角色需要女性化的事实,即使师父把他的手掌打的稀烂,仍然把台词念错,这时师兄亲自用师父的烟锅捅了他的嘴巴。烟锅的象征寓意不言而喻,同时也是“阉割”的谐音。这时台词没有念错,这说明他已经开始慢慢地接受自己女性化的身份。第三次是最残忍的一次阉割,被变态老太监张公公欺辱;从台词中的老规矩,到看见弃婴之后不顾师父反对母性爆发坚持收养。程蝶衣的母性爆发,从抵抗慢慢妥协再到到已经完全认同自己女性化的身份。为接下来的故事埋下了戏剧性的伏笔。

影片中典型人物霸王的角色段小楼的三次拍砖头也很有寓意,第一次救场被师父教育下三滥;第二次在窑子里救菊仙;前二次都是把围观者吓住了,暂时性的缓解了矛盾;但是到了第三次,拍砖再也没法解决实际问题。在现实矛盾这个大板砖面前,他碰的头破血流。前半部分的二次拍砖可以也可看出他曾经是勇敢仗义的血性男儿,但是到了第三次为什么不行了呢?因为前二次的只是外部因素矛盾,而第三次则是自己的朋友出卖了自己,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很识时务”的他批斗的时候就背叛了兄弟和妻子。

影片中三次出现的壁画大背景是名画《同光十三绝》是十三位京剧艺术的奠基人,也可以说是京剧艺术的祖师爷。第一次出现是在小癞子上吊自杀的场景,背景就是这个画。第二次出现就是在师父唱完夜奔倒下,背景画面仍然是这个画。第三次是小四受罚的时候,背景《同光十三绝》缓缓的落下,这也暗示着京剧艺术即将走向低谷。在戒烟这场戏中,镜头先上给了金鱼特写,然后再转向隔着屏风披头散发的程蝶衣,注意一个细节,程蝶衣蓄起了长发。金鱼,屏风上的牡丹花,长发。这些电影符合的出现是为了展示出一种畸形的美。而里面的焚稿撕扇,出自《红楼梦》黛玉焚稿,晴雯撕扇。黛玉和晴雯的命运结局令人唏嘘。而这一情景再现,亦是为了暗示结局程蝶衣也是这样一个悲剧性人物。

影片中剑也是一个特殊的道具,是贯彻电影的一条主要线索也是一条明线。

剑的第一场出现是在张公公府上,二人第一次见到剑,段小楼说:“项羽要是有这把剑,早把刘邦杀了。”毫不掩饰对剑的喜爱。第二次出现是在袁四爷府上,剑只是一个玩物,送给了蝶衣,程蝶衣牺牲了自己获取了这把剑。第一次送剑给师哥的意义有二重,一是为了京剧艺术想成全师哥成为真正的霸王,因为他说霸王有这把剑早把刘邦杀了;二是剑作为一个信物代表着程对段小楼的情感寄托。所以师哥没有认出这把剑的时候,程蝶衣才愤愤地说以后各唱各的。因为不管是戏里戏外,师哥都辜负了他的一番意。第二次送剑是在戏园子大街,把剑送给卖西瓜的师哥;在苦难中,程蝶衣主动传递出和好的信号,段小楼也想唱戏。剑在这里可以看成维系二人情感的纽带。第三次剑出现在批斗大会上,段小楼毫不犹豫把戏服扔火堆,但是扔剑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一下,因为剑是程蝶衣送的,是有感情的。所以菊仙拼命从火坑里面把剑拿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剑对程蝶衣的重要性,所以批斗完了之后把剑还给了程蝶衣。程蝶衣和菊仙这场戏中没有一句话,把剑交给了程蝶衣。只有一个眼神上的交流,菊花回头看了程蝶衣,这个镜头意味深长,她明白程蝶衣对霸王的执念,也看透自己永远无法成为霸王的虞姬这个虞姬只能是程蝶衣,所以回去就自杀了。第四次剑的出现是在程蝶衣穿着虞姬戏服带着剑去找师哥,剑的镜头一闪而过,菊仙自杀了。这场戏程蝶衣在得知菊仙死之后的,明显,程蝶衣也明白了菊仙对段小楼的爱情是多么的贞烈,用生命捍卫自己干净的爱情。所以是菊仙让他妥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师哥心中位置永远不会比菊仙高了,这也是他自杀的原因之一。

影片中出现过很多“霸王”的形象,但是真正的霸王是谁呢?其实影片中只出现了三个假霸王,一个真虞姬。第一个是死去的小癞子,小时候的假霸王,吹牛说吃了糖葫芦自己就成角儿,不怕师父打,结果自己怕挨打上吊自杀了。小癞子也是想成角的,但是贪玩,怕吃苦。不是吃这碗饭的料,糖葫芦代表着是甜,死之前他把其他的糖葫芦吃完了代表着他享受完所有的甜。只看到眼前的甜的人,亦是当不了霸王的。最后霸王面具只盖在了他棺材上。

段小楼是一个假霸王,真霸王是有情有义的,而他可谓无情无义。为什么他和程蝶衣出生和经历差不多又师出同门但是他的霸王却没有程蝶衣的好?除去天份这一因素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只把京剧当作一个谋生的手段罢了。他不喜欢和指出不足的袁四爷讨论京剧,喜欢逛窑子,为谋生去卖瓜,程蝶衣为了救他去给小日本唱戏,他反而羞辱。菊仙爱他一辈子孩子都流产,到头来却说:“不爱她”并且要和她划清界限。程蝶衣给他送剑,意思是想成全他成为霸王,正如当初他成全了程蝶衣成为虞姬,但是段小楼已经忘记当初的承诺了,剑也认不出来了。他辜负了菊仙对她的爱情信任,批斗之前,两人当夜喝酒,她问得是段小楼会不会不要她。而不是担心即将来浩劫。可以说程蝶衣与菊仙的最终命运走向也往往和他的选择息息相关。

袁四爷同样也是一个假霸王,他的身份是一个资深的戏迷。但是他只是满足个人的私欲,利用程蝶衣失去师哥的空档期,诱导并程蝶衣占有。这种将美好事物强行占有获得满足感是一个极自私的行为,说他是戏霸毫不言过。但是他是整个电影中为数不多懂戏的人,他是当时旧社会里的贵族,在当时旧社会中京剧只有贵族才可以经常看见。他在法庭上的发言也发人深省,东方莎士比亚汤显祖的昆曲《牡丹亭》被检察官称为淫词艳曲,“如此糟践戏剧国粹,到底是谁辱我民族精神,灭我国家尊严?”一语道破普通国人看戏纯粹是外行看热闹,娱乐性致死第一。京剧艺术只是当权者娱乐的一个工具,他们只是下九流的戏子,而不是艺术家。在影片中,国民党伤兵看戏,拿手电筒捣乱,砸了戏场。完全就是毫无组织纪律只会欺压百姓的溃败之师。而八路军进城解放北平,程蝶衣因为吸大麻唱功下降,但是纪律有序的八路军并没有难为他们,而是合唱起了军歌。他们懂戏吗?不懂,但是尊重上台表演的艺术家。大部分普通的国人是不懂戏的,而懂戏的贵族袁四爷,逃不过被枪毙的命运。他和太监张公公在对待美和艺术上是相同的,那就是占有,他爱的不是程蝶衣,爱的只是程蝶衣扮演的虞姬,换句话说他爱着的只是京剧。他的角色设定,和老太监张公公设定一样,是从侧面衬托出程蝶衣的艺术高度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都是旧社会贵族的代表,看似气焰嚣张,可以在北洋,抗日,民国时期活下来成为一时霸王,但是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社会,这些人假霸王的面具被人们群众彻底的撕下来。

电影《霸王别姬》以讲述段小楼、程蝶衣、菊仙三人的人生命运情感纠葛展开的,从表面上很容易理解为他们三人为三角关系,其实并不然。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三种独立但是又交叉影响的平等关系。人们常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电影则打破常规上演了一出“婊子有情,戏子有义”的大戏段小楼很大程度是扮演了程蝶衣家长式角色,从小到大都是段小楼照顾程蝶衣的,这种照顾是一种家长式的照顾而非暧昧式,在关老爷子把他们喊过去痛骂那场戏中,跪在师父面前的二人亦如昨日重现般,感受到属于小石头对小豆子毫无保留的关爱,段小楼内心深处仍然保护着蝶衣,所以菊仙离间他们关系时他才那么愤怒,因为他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程蝶衣。而关于段小楼对蝶衣的关系的问题,并非只是简单同门师兄弟之情,他明白程蝶衣对自己的感情,但是他是装糊涂的,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日本人进城的时候,喝醉的他问蝶衣去哪。所以说他对程蝶衣的感情更多是亲人式的。他对菊仙的情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先是不计前嫌娶她当老婆,菊仙也喜欢他身上那股子英雄救美的豪气,并且生活中陪着他度过了朝代更替,教他怎么样去适应环境,慢慢的他变成了毫无霸王气概的人物。批斗中,他划清界限说不爱菊仙,实际上是想保护菊仙。但是他没有想到菊仙性格贞烈,话说出口,就成为压死菊仙最后一根稻草。

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菊仙就是典型代表。她的聪明和魅力,身为风尘之人但用情至深,对段小楼的感情,并不比程蝶衣对师兄的少。她在感情上亦是想和段小楼从一而终的。另外她也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聪明体现在,明明是自己要离开窑子的,但是说自己被花满楼赶出来,并且光着脚丫子去找段小楼感谢他英雄救美,接下来讲自己要以身相许。并且威胁说不收留大不了再跳一次楼。那爷的台词代表着观众们的心声:“我服,这tmd就是一出大戏。”妓女成功洗白,并且嫁给当红名角,的确是一出好戏。另外细节体现在,出嫁那天掀开盖头自己把红毯一脚踢开,倔强要强的性格形象塑造的很成功。用剑做物证逼迫袁四爷救程蝶衣也是令人记忆深刻。戏剧讨论会给段小楼送伞,暗示他在革命小将面前发言。但是菊仙也有她的性格悲剧色彩在于她是一个性格刚烈女子,她是段小楼生活中的真虞姬,丈夫说了一句违心的不爱了,穿着嫁衣上吊自杀。她在程蝶衣戒毒的时候,母性爆发抱着程蝶衣。其实程蝶衣不是恨她,而是看见她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因为都是窑姐出身。所以她后面文革从火中抢剑,给程蝶衣送剑,可以说是识大体,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二人。她和程蝴衣争风吃醋,目的是捍卫自己的爱情婚姻,她的死因之一是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从一而终,她的价值观是爱情至上。悲剧是在她和程蝴衣一样相信段小楼是真正的霸王,戏里戏外段小楼都不是盖世英雄也不是霸王,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行业内有一句话叫戏比天大,讲的是对艺人对艺术的崇高追求和热爱。程蝶衣到死都践行着对京剧艺术的从一而终。正如影片中所说,“不疯魔,不成活”;达到一个“人戏不分”的境界。艺术上达到京剧行当里的大师级别,程蝶衣的身份更像是一位活自己艺术理想象牙塔里的纯粹艺术家。改朝换代在他看来是家常便饭的事一般,不是很关心,小日本打进中国增兵华北,爱国青年游行示威。他倒说领头喊的青年有唱武生的气质;路上聊的也不是家国大事,而是问第一次演《霸王别姬》是在哪里。救师哥而去给日本人唱戏,在法庭上说青木是个懂戏的日本人。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但是艺人是有国家有民族。程蝶衣的命运悲剧之一也在心中国家和民族意识薄弱。照现在的标准来说,可谓是政治敏感觉悟低。这也为他日后因为错误的行为付出惨烈代价埋下祸根。程蝶衣对师兄的感情,私以为有二种,第一种是对艺术的完美追求的爱,比如拿宝剑成全师兄,想让师兄成为真霸王。就因为师兄说了一句,“项羽有这把剑早把刘邦杀了。”第二种是厄勒克特拉情结(恋父)从小没有父爱,讨厌母亲是妓女,也为后面拒绝承认菊仙埋下伏笔。从那场被袁四爷撞见的嬉闹戏中,分明就是一对打闹的情侣一不小心让人看见了。在镜头语言中,先是程蝶衣的手二个特写,接着一个全景的画面交代场景然后一个中景这时候的镜头是二人四目相对。看见袁四爷之后又赶紧松开。程蝶衣在师哥说要娶菊仙的时候,明显就是小女生的争风吃醋一般。程蝶衣选择在文革结束之后自杀,因为历经文革,他的男性意识已经醒过来了。有台词为证,把当年唱错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又唱错回来。这里他明白自己的性别是男性永远都不会成为真女性的虞姬。作为艺术家中理想主义代表的程蝶衣当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拔剑自刎。

影片牢牢把握时代的脉搏,当时中国电影处在第五代导演创作高峰时期,几乎每个导演都在拍艺术片。用自己的艺术的方式记录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年代,是当时艺术创作人员的一种方向。另外当时主流的伤痕文学的影响巨大。面对疯狂的时代,导演自己也是红卫兵之中的一员,一定会去反思那段历史,也会用独特的方式讲述和记录。与张艺谋电影《活着》《归来》的隐喻讲述不同,影片可以说真实还原当年的批斗情景,一片江山满地红,革命小将人手一本红宝书。批斗的戏中镜头前景一直都是带着火,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过火的运动执行者违背了上面的意思。也隐喻着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红色的火焰要把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包括“旧”的传统文化。

影片中的人物命运走向暗示着当时环境恶劣和人性的泯灭。在批斗中兄弟背叛(段小楼程蝶衣)夫妻背叛(段小楼菊仙)朋友背叛(段小楼那爷)父子背叛(程蝶衣小四)将惨淡的人生和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撕开血淋淋的挖开展示给观众看。北洋政府时期动荡不安,日本侵略者入侵,到国民党时期,京剧艺术仍然辉煌灿烂,到了文革时期,则对文化艺术进行大肆的破坏。这个剧情的安排也是对这个年代的一个反思和控诉。影片中戏服被红卫兵们烧,镜头是一个从上摇到下的拍摄,寓意是京剧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而万世师表牌匾下满是书的灰烬,在疯狂的年代文化与艺术都被踩在脚下。在菊仙自杀那场戏中,冰冷的尸体,红色的嫁衣,红色的鞋,红色的蜡烛,还有极具讽刺意味的背景音乐,最后二人结婚镜合照的照片,丧钟敲响。没有一个多余的镜头,每一个景物都串联起来,控诉着那个黑白颠倒吃人不吐骨头的疯狂时代,同时也拷问着每一个负心段小楼的良心。五代爱国女诗人花蕊夫人写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在文革中,京剧人都被打倒,程蝶衣借用虞姬角色站起来说:“楚霸王都跪下来求挠了。那这京剧能不亡吗?”与诗句的意思是相通的,三个假霸王救不了京剧。整个电影之中,没有真男儿,只有没有说假话的真虞姬,那就是程蝶衣。影片中小四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他是程蝶衣捡回来的弃婴,和程蝶衣段小楼小时候的经历很像,但是他忍受不了学艺的艰苦,并且背叛师门,举报了养育自己多年二位师父,可谓是一个坏。他的叛变,正如寓言故事“农夫与蛇”的故事,而程蝶衣就是那个善良的农夫。正如段小楼抱怨说:“这条小蛇可是你一手养大的”。小四的心是一点点变化的,小时候刻苦学艺,也想成角儿,但是长大之后他开始想走捷径,演现代戏。殊不知,学艺是没有捷径可走,所以他永远只会是“下三滥”。本来小四是作为第三代京剧艺术接班人培养的,但是他心太急,而且对传统艺术的离经叛道,也是暗示传统艺术后继无人的悲剧。

影片最后,看似新文化与旧传统艺术在博弈。但是实际情况表达的是传统艺术在当时如果不为时局服务,那就得消失或者灭亡。所以说京剧这个元素在电影中只是一个传统文化的一个象征象征。而这部电影要讲的真正主角不是这些人,而是中国的传统文化,而传统文化的传承则在程蝶衣为代表的传承人身上。传承人没有传承下去先死了,间接说出了京剧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再也无法恢复老祖宗留下的原状了。影片结尾可以说是一个呼吁,京剧为代表传统文化经历了清末北洋军阀动荡,小日本的入侵,腐朽没落的国民政府都没有消亡,到了文革之后却几乎要失传。影片最后字幕点题拨乱反正,国家开始弥补京剧艺术的损失。但是那些毁灭的传统文化?真的可以完整回归吗?

 4 ) 张国荣评《霸王别姬》

對談人:關錦鵬、張國榮

去年(一九九五),關錦鵬應英國大英電影協會(BFI.British Film Institute)之邀,擔任 [紀念電影一百年全球訪談系列紀紀錄片]兩岸三地部分的製作人,為了這個重大的任務,關錦鵬走访了許多極具關鍵地位的電影工作者。

張國榮是九O年代華裔男演員中極為搶眼的一位,他和陳凱歌、王家衛等大導演合作的《霸王別姬》《阿飛正傳》《東邪西毒》等片,在國際間都有舉足輕重的評價,而他在這些片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的陰柔氣質,不但成為緊扣影迷心弦的魅惑,更成為一種電影藝術的議題。關錦鵬以此為主題,和張國榮談影論藝;在香菸與咖啡相伴之中自在自然地共同完成了一次極為難得的訪談。

關錦鵬(以下簡稱「關」):有人把新舊兩個《夜半歌聲》拿來比較,批評說舊的《夜半歌聲》裡非常強調男主角在被毀容之後受很大的傷害,以帶出角色的悲劇性,那麼新的《夜半歌聲》在這個情節上似乎是簡約了,你認為原因何在?

張國榮(以下簡稱「張」):原因其實就是這部戲在拍的時候太匆促了……我也覺得《夜半歌聲》的戲劇性,以及歌王在毀容之後的宿命與打擊表現得不夠,變得整件事流於場面化,也比較著墨於兒女私情……

在毀容方面,很多人誤會是我愛漂亮、說我自戀,所以不願意去化一個毀容得很厲害的妝,其實真的不是那麼一回事。在我拍了第一、兩天下來,心裡就覺得不那麼落實,我也認為至少該瞎一隻眼睛,但是那時候整個進度很趕,大概是計畫在兩個月內拍完,每天拍完的東西幾乎沒有時間讓你停下來反思或者再拍,就拿瞎眼來說,你不可能原本是好好的,突然在幾場戲後就兩眼都盲了。

關:不談《夜半歌聲》,那麼你怎麼看你拍的《阿飛正傳》呢?

張:《阿飛正傳》!那真是超級自戀(張國榮這裡用英文super narcissismistic 來表示),不知道王家衛在創造這個角色的時候是否需要如此自戀,但是我有我的演繹方法。《阿飛正傳》讓我覺得它純粹是個個人秀,在戲裡面,阿飛這個角色帶動了所有角色一起走。我本身就是長於六十年代的人,那時候的香港最靚(美)、最純真無邪、最讓人開心,也因此在表達時,我就希望把整個調子演得靚一點。

關:在《阿飛正傳》《新夜半歌聲》《霸王別姬》這些戲裡,導演似乎都把一些自戀的、美貌的、甚至陰柔的特質落到你身上,你覺得導演們是不是針對你本身的個性因勢利導?

張:我想是有的。畢竟我在舞臺上的形象總是很強烈的,或許別人也就這樣認為拿一件不靚的衣服給我穿是不對勁的,而要繼續美化它。很多導演自然會給我一些美化的角色,對於這種狀況,我無能為力,因為那是導演的意思,我要尊重他。

關:那麼你介不介意我問你,你本身是不是一個很自戀的人?

張:絕對是!一定是(他用了英文Absolutely, 笑得很是自信)!這件事是沒得抵賴的。

關:0K!我們看到過去有許多電影,片中有很多男性的角色是由女性來扮演,這當中多少會有一個現象:那個年代一些女性觀眾把他愛慕的對象投射進戲裡的人物裡面,這難免會有一些危險,但是如果那些男性的角色由女性來扮演,那就安全多了。今天,這個例子少掉了,而一些比較陰柔軟性的角色你也拍得不少,你認為你處理這些比較陰柔的男性角色,與以前那些女性反串男性角色,其中的分別應該在哪裡?

張:以《霸王別姬》為例吧,我覺得是很自然的,我演這類角色時,很多人是很認同的,幾乎沒有人會認為我演這樣一個花旦的角色是不妥的,是會惶恐不安的。我認為,一個演員除了追求功名之外,還必須讓觀眾信服!

關:你覺得這樣一件事是與你平時在舞臺上的表現,或者你一出來給人在性格、在外觀上的印象等等的結合,而建立了讓觀眾信服的結果?

張:(笑得很謙虛)現在,我當然希望觀眾能夠認同「只要是這種角色,就非張國榮莫屬」。我不需要去展現我的肌肉,像藍波•阿諾那樣,這方面成龍已經做得很好了,而如果在「陰柔」這個特質上我是第一名,why not?

關:所以,你覺得你自己可能不需要很用力,就可以以一個男性演這類角色而令人信服,那麼,你認為你演這類角色時有沒有你對自己的看法而非別人對你的看法?

張:我的確有自己的看法,我想,我有件東西是其他人所沒有的,這件東西就是連觀眾也都認同的一一有些觀眾認為我很敏感,尤其在對愛情的態度上,是用一種比較細緻優雅的方式來表現;或許也有人認為八○、九○年代的男人應該表現威武雄風(抬起拳頭勾了幾拳說:「你拚得過我嗎?」),但是這當中的感覺就有差別了,所以我想,總有些東西是我有的,而別人可能沒有。

關:有一些批評提到,陳凱歌在新的《霸王別姬》裏面與羅啟銳曾經做過的版本最大的不同,就在最後一場。羅啟銳把它結束在程蝶衣與段小樓兩人在浴室裏話當年,而陳凱歌則變成程蝶衣角色的自殺,因此,就有人質疑陳凱歌有同性戀恐懼症,以你跟他合作的觀察,你認為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張:我想應該可以這樣去解釋,就是因為……(在這裏思考停留了有15秒之久,才接出下一句話),因為寫《霸王別姬》這本小說的李碧華是個香港人,近年來,香港對於同性戀資訊的獲取與思考基礎多半不脫歐美的範圍,她對同性戀的看法是比較西方的觀察角度,而陳凱歌看同性戀是很中國化的,很道地的中國,或者甚至是很北京的角度去看,對於他的判斷,我無從批評是對是錯。

其實,在拍結尾戲的時候,我們是有過相當激烈的討論的,我曾經極力要求保留兩個男人在澡堂的一段對話,然後如何合理地結束這個故事;但是陳凱歌的解釋是,經過文革的一番激情,葛新死掉,這個時候段小樓如果自殺,會凸顯這個角色是最偉大的,他並不想這麼做,同時,他也認為如果把文革當這部片子的最高潮,在這個地方喊停,然後在若干年後再重新發展一個故事,那又必須加長電影的篇幅才能說服自己;關於這點,其實是沒得爭的,大家看的東西本來就很不同。

至於你問我陳凱歌有沒有同性戀恐懼症,我認為他沒有;但是你問我他是不是那麼懂得同性戀,以我封現代同性戀的知識來看,我認為他並不懂。關於在結局意見上的差異,雖然是很矛盾、很對立,但是,我是一個演員,我應該尊重導演最後的執行意見。

關:程蝶衣這個角色現在是尘埃落定了,但是,先前也曾經邀請過尊龍來飾演,你可不可以客觀地談談你與尊龍在詮釋這個角色上可能會有怎樣的不同?

張:我想,每個人都會有他個人的優點,阿尊或許沒有我所能表現的那麼細緻(我認為阿尊的「本我意識」會大過我)。有人以為開始的時候我們兩人在爭這個角色,其實並沒有爭過,我一向厭惡與人爭東西,主要是當初他們提出的合約條件與我無法完全契合,之後,他們與阿尊談的合約也出現問題,所以又回過頭找我。

至於在表演方式上的不同,我不知……,基本上,我是以一種相當細緻的手法來演,而且,也花了六個月的時間在學普通話與京劇等等。阿尊是一個好演員,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認份地去忍受一些苦,《霸王別姬》確實是一部拍起來很苦的戲.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同時,我想,我演的程蝶衣會陰柔過他,畢竟無論怎麼看,他的外型看起來多少是比我英氣一點,這一點就會讓我們兩人對程蝶衣的詮釋有所不同,但是,我不認為自己的就比較好。

關:所以,就會有人以為如果要你重新選過,你會挑程蝶衣勝過段小樓。

張:確實!因為我覺得段小樓似乎就沒事做了,在戲裡面,他總是被帶來帶去。有許多觀眾會認為程蝶衣是個極其宿命與悲劇型的人物.我卻不那樣認為,程蝶衣其實是個很積極的人。

在舞臺上,他可以醉生夢死地演出,在舞臺外,他與師兄的感情卻是可以完全不理旁人的,這樣的態度,在中國的同性戀發展上他應該是一種先驅。在我們做過的研究中可以發現,不止在京劇,其他地方戲曲中也有這種事情發生,只是許多人將它掩藏不說,我們拜訪到的老前輩們就說,即使不明言,從一些當事人彼此亙動的小動作都可以看得出來。基本上,程蝶衣就是整部戲的靈魂,做為一個演員,做為一個詮釋他的演員,我覺得他這麼做是最佳選擇的。

關:(這裡未出現關先生提的問題,就直接是張國榮的叙述了。)

張:一個觀眾買票進戲院,每個人的接收能力都不同,譬如,1000個看《霸王別姬》的觀眾之中,我想大概會有50個人覺得很悶,500個人認為很好看,大家看到的都很不同,但是,我認為有一樣東西是演員必須有的——他得有他自己的魅力。在整部戲裏,觀眾看得最多的人是你,如何讓他們認同你的角色,這是需要個別議論的,不是每個人對任何角色都能勝任的。我敢打賭如果請周潤發來拍這部戲,恐怕就完蛋了,他在觀眾心目中的形象不是這樣的。

就我而言,從影以來,我拍過六十餘部電影,飾演過各種不同的角色,近幾年來,也有很多人肯定我是一個很扎實的演員,而現在接演這個角色也正是時機,如果早個五年、十年,我接下這類角色恐怕也行不通。

這是我與陳凱歌合作的第一部戲,在此之前並不熟識,彼此不是那麼了解,對許多東西的要求也不甚相似。但是,我認為他是一個道地的中國導演,我希望這部電影可以跳出香港電影的框框,成為一部真正的中國電影。他是一個中國人,他應該了解當時中國人把道德放在怎樣的位置上,他們會怎麼看同性戀,因為我拍過很多電影,對異性戀與同性戀的掌握自然很小心,我想,問題可能出在陳凱歌自己要有計數,大家都要心有計數。

關:你的意思是針對觀眾?

張: 對,就是針對觀眾,看看觀眾可不可能突然間去面對一個同性戀的議題,在看戲思路上是否轉得夠快?這雖然有例子在前,但似乎還是需要探索,需要去考慮有同性戀恐懼症的人,我想,「如何說服觀眾」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關:一面倒地單戀性格或許加重了你的戲份,但是做為一個演員,從小說到電影的這種改變——一面倒地單戀段小樓,這種感覺你覺得舒不舒服?

張:小說和拍出來的電影不盡然會完全一樣的,你必須相信這一點。這本小說和以前也有人找我談過的同一部戲的其他劇本,加上陳凱歌的劇本,三者其實都不一樣,基本上,我有我自己的角度去看這部電影,而不是用小說的角度,至於你問我拍《霸王別姬》舒不舒服,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是有點不舒服,我覺得拍起來有點綁首綁腳,無法放開來作。就這部電影來說,我覺得小孩子的部分比成年以後的部分好看,在小孩子的部分,陳凱歌義無反顧地表現所有的東西,反而是成年之後變得很多事是收回到心裡去不想說了。大概是因為這是與他合作的第一部戲,我盡量認同他的觀點,但是我希望下一部電影,可以擦出更多的火花。我想這可能也是中國大陸導演的思維風格,他們對於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欽慕,還是很放不開。

關:這是不是也對應了剛剛談到的,大家應該顧慮到市場和觀眾來做調整?

張:其實,我身為一個演員,倒是希望這部電影能多著重在兩個男人的關係描述上,因為那才是大家最愛看也最值得探討的。

 5 ) 悼痴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近日忽觉忧伤来袭,郁郁终日,独饮,独思,独醉。开始怀念轻易被感动的时光,即便是幼稚单纯的哭泣。于是,这样的夜晚,终于再次沉浸于《霸王别姬》,隐隐觉得要在这一段婉转痴情中寻觅一物,以慰空寂,然而并不知心心念念的是何物。黛玉弹琴需净手焚香,只为不负此琴。而我,洗漱,关灯,盘膝而坐,只为不负这情,这痴,这红尘旧事。

哥哥的妩媚婉柔已无力再评,美艳如他,一笑一颦都是千转百回的心事。蝶衣自幼孤苦,为了将他卖至京剧班,母亲竟在严寒冬日举刀砍断他多余的手指。柔弱的孩子握着满是鲜血的手,口口声声喊着母亲的时候,门外除了纷飞大雪,早已空无一人。每每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便会阵痛。想起后来蝶衣一度消沉,吸食鸦片,身心俱痛时失声哭喊的依然是母亲,生之痛楚,人之脆弱可见一斑。也许上苍总会怜惜娇柔灵秀之人,所以多劫多难的童年里遇见了大气刚强的他。戏里他是霸王,他是虞姬,生活里他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痛惜他,弥补他心灵缺陷的人,所以他的心早已跟定了他,要跟他唱一辈子戏,从一而终。

熬过冰天雪地的童年,他们终于名扬京城,他的美丽,他的骄傲,他小小的开心都沉醉在师哥坚强的庇护里。蝶衣为小楼画眉,他的心里眼里都是疼惜和爱慕,那是他最喜欢的时刻,只要小楼愿意,他就是他的虞姬。然而,“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句他常说错的台词成了他一生无法弥补的悲哀。小楼遇见了他生活里的虞姬,他要和菊仙开始属于他们的幸福。而蝶衣望着他心里的霸王,固执地说道“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这是谁给谁的承诺?谁又许了他一辈子?他只是他戏里的虞姬,他可以照顾他,怜惜他,但他不是他生命里最重的那个人。这个总是轻笑沉默的蝶衣却固执地相信生命里唯一的东西,那是他从小刻在心里的“从一而终”,他心里沉积的似火真情被小楼一言否定,在旁人眼里他只是疯魔之人。他的眼神从娇媚变为无边的落寞和孤寂。曾经以为只要小楼要他,他可以如虞姬一般与霸王生死与共,为他快乐,为他悲伤,为他度过人生每一次磨难。然而如今,他只是落寞,他的款款深情落入俗世的污流里,没有归宿,没有回声。他的追随只是一个人的独自沉醉。

然而,蝶衣并不曾说恨,一如他从未说出口的爱,他只是本能的厌恶菊仙,他以为是她偷走了他的霸王。其实都是这样善感痴情的人,谁对谁错,谁赢谁输,又有谁说得清楚。他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爱,倾其一切去维护他,帮助他,即便小楼一次次辜负他的深情,一次次令他心如刀割。直至最后,虞姬的角色被小四夺走,当小楼拉着他决意弃之不演的时候,他是那么骄傲而甘愿地随他而去。他要的就是他的霸王至死不降的傲气,他可以跟他同生共死,管他山崩地裂。然而,小楼终究是妥协,蝶衣寂寂地离开舞台,听着他的霸王那句一如往日的:“来也!”他的心早已破碎成灰。

文化大革命时期是人性尽现的时刻,他依然没想到最后疯狂地揭发他,批判他的是他心中一辈子追随的霸王,他变得茫然,是他疯狂还是这世界疯狂?心不再是心,爱不再是爱,他不再是他。他一生坚持相信的东西变得如此荒谬可笑,连霸王都脆弱不堪了,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结局如此悲戚沉重,所有人眉目之间都是现实的痛苦和疯狂。小楼说蝶衣“不疯魔,不成活”,他没有他的执著和狂热,他只想获取凡世中一点点的幸福,如他所说“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而蝶衣,他心心念念只说“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他宁愿玉石俱焚,天崩地裂,都不愿放弃对艺术,对心,对爱的坚持。这样的痴迷,这样的深情终究只能落得沉痛的寂寞。他们的情感是不对等的,没有心智上的契合点,所以他们抓不住彼此,只能看着另一个人沉沦。电影的最后,蝶衣选择华丽地死在舞台上,死在他的霸王身边。他望着他,依然是恍惚,依然是痴迷,然而这样绝美的离去足以让他的霸王一辈子去怀念和追忆。他选择以虞姬的方式死去,以此来告诉世人,他生生死死,今生今世都只想做霸王的虞姬。

是世界太清醒,还是痴人太疯魔?想这茫茫情海,如此痴傻之人再哪里去寻。一部红楼,洋洋洒洒,出现频率最高的也不过是“情”、“痴”二字。古时元好问著诗,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连雁都懂得从一而终,生死与共,而今人今事又是何等凄凉。“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这样的诗词如今读来却只能是无边的怀念。

突然明白自己心心念念在这部影片里寻找的是何物。是美引发痴,还是痴引发了美?情浓有几时?曾经令人心动的东西,曾经那痴迷炽烈却又无所归依的心……

 6 ) 《霸王别姬》里的角色众生相

1. 小癞子

这个从电影一开篇,就在逮机会逃跑的小孩,一句“小癞子又跑了”,道尽了他是个逃跑的惯犯。

随着戏班剧情展开,我们会看到小癞子的日常,就是没完没了的犯错,无穷无尽的挨打。

小癞子,就是那种资质较差,童心未泯,有点调皮捣蛋的孩子,所以他挨得打比谁都多,逃跑的心思比谁都强。(除了小豆子)

他不爱唱戏,总向往外面的世界,可他的人身自由不属于自己,冰糖葫芦是他对美好生活的最高向往。

说到童心和自由,戏班其他孩子又何尝不是呢。当小癞子引诱大家打开院子的大门,一瞬间所有孩子都呆住了,眼前五颜六色的风筝如同美丽的幻象。

门内孩子们眼里是深深的渴望,却不敢违背规矩踏出门槛一步。这一刻,门内外孩子们的童年,对比是如此强烈。

小癞子偷了小豆子枕头底下的仨大子儿,吃上了糖葫芦,舍不得吃完的,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看戏的时候,小癞子哭了,原来台上的角儿那么风光,工夫那么好,资质愚钝的自己跟成角儿之间,隔着多么遥远的距离啊,只剩下无数顿的痛打。

扪心自问,自己真能有成角儿的一天吗?

小豆子拉他回戏班,他也乖乖跟着,只把借口推到小豆子身上,说自己一点都不怕。一如既往的虚张声势,透着深不见底的心虚。

终于回到戏班门口,见到人,一瞬间腿都吓得抖动。

眼看师父要把小豆子打死了,这次犯的错太大,恐怕真的要被打死了。

成角儿无望,挨打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眼前只怕就有一死。

匆匆吃完怀里的糖葫芦,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自行了断去吧。

小癞子就像我们生活中那些被揠苗助长的孩子,那些不被接受的、长期被暴力的学渣孩子。

他是《飞越疯人院》的主角,不能被“规矩”框住,只好走向灭亡。

2. 关师父

戏班在天桥演戏,小癞子逃跑,紧接被关师父被地痞刁难,说演的是下三滥的玩意儿,关师父束手无策只能求饶。

小石头拍砖解了围,戏班也得了赏钱,可回头就被关师父一顿打,理由是戏没演好,拍砖是下三滥的玩意儿。

孩子们起哄开了大门,小石头拦都拦不住,关师父却狠狠打他,说是他开门放人,戏班里不需要讲理,关师父就是最大的理。

小豆子回来,主动求打却不求饶,关师父威严受损,更是往死里打,气头上大刀一挥,要不是小石头躲开了,也就当场没了命,孩子们的命都是关师父的财产。

张公公看中了小豆子,关师父也心疼他,想让小石头跟着去,但也只能妥协,用小豆子的身子换来戏班的成功。小豆子执意要捡婴儿,因为内疚,只好随了他。

戏班总算成功了,合影的时候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家人,关师父也会慈爱的摸摸小豆子的脸,一日为师,终身如父。

小楼和蝶衣闹翻,沉迷玩乐不再唱戏,关师父急了,急他们浪费一身好工夫,白白糟蹋了京戏,召他们回来好一顿教训,用小时候的回忆点醒他们和好。

关师父走的时候,还在给戏班的孩子们教戏,白发苍苍的盖世英雄,亮相完毕,轰然倒地。

关师父的一生,京戏是他的饭碗,也是他的挚爱,徒弟是赚钱的工具,也是他的孩子。

他是《百鸟朝凤》的老师傅,是传统师徒制里的严师,中国传统技艺靠着他们一代一代手手相传。他也是乱世中讨生活的底层百姓,披荆斩棘的创业者,戏班里的暴君。

3. 豆子娘/艳红

电影开始,艳红带着小豆子去戏班,遇到曾经的客人出手调戏,艳红憎恶的推开那人的手,她不想在孩子面前玷污自己母亲的形象。

艳红给小豆子的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今天之后,孩子就会有全新的身份和生活,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他的母亲是个妓女。

抱着孩子看戏,笑得开心,一帮小子们看着皮实阳光,今后儿子也会是这样,希望他离开污浊的环境,不用再假装成女孩,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

年轻的妓女不懂事,不小心当了妈,在妓院养孩子怎么会容易,但母性总有一份不舍得。正因为不舍得,才没有扔掉,假装成女孩子掩人耳目,勉强养到这么大。对外人总要声称这个女儿乖,私下又总得教育孩子,你其实是男娃儿,可千万记住了。

孩子慢慢长大,性别藏不住,迟早会穿帮,过了懵懂的年纪,自己的身份也难以掩饰,迟早遭孩子恨。

如今儿子像个烫手山芋,留着对自己是负担,对孩子也无好处。多想留都留不住了,为自己,也为儿子,不如给他找一个新前程,贫苦人家还能送哪去,戏班是最好的选择,有机会自力更生,不用给人家做牛做马。

儿子是六指,班主怎么都不收,性暗示都没用,只好狠下心肠,切了多余的手指。蒙上儿子的脸,不忍看他的眼睛,也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残忍。冻冰的手,不如此刻硬下的心肠更冷。

哭嚎着,流着泪,无情的母亲把孩子送进戏班,孩子疼痛的叫喊充耳不闻,看着他血手画押,无情的母亲瞪大惊惶的双眼。

脱下身上还算值点钱的斗篷,轻轻披在儿子身上,再回望一眼儿子的背影,狠心扭头快步出门口,匆匆消失在大雪中。这一去,要坚决,早已下定了许多日夜的决心,此刻母子缘分已到尽头。

艳红在电影开头被客人骂作臭婊子,只因艳红不受他调戏,“婊子认钱,翻脸无情”,可说到底不过逢场卖笑,皮肉生意,一场财色交易而已。口口声声婊子无情的客人,不过是想不出钱白占便宜罢了。

艳红是《法外情》的母亲,贫穷,身不由己,苦苦挣扎在泥沼。身为母亲,希望孩子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也想维护自己作为母亲的尊严和体面。对孩子无情的抛弃,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路里,可以给孩子最好的选择。这样的母亲,道是无情却有情。

4. 张公公

失去重要能力的男人,也向往女人,所以张公公有女眷,小豆子到卧房时,张公公和女眷衣衫不整,怪叫玩乐。

失去重要功能的男人,也羡慕男人,所以张公公会娈童,小豆子想撒尿时,张公公把珍贵的玻璃樽拿给他当夜壶。

“现在是民国二十一年。”“不对!是大清宣统二十四年。”

封建王朝拿走了张公公重要的东西,赐给他权势富贵,这让他对王朝忠心耿耿,从身到心的忠诚。当时代交替,王朝覆灭,曾经拥有的面临失去,已经失去的却不能重新拥有。

面对过去,有悔,面向未来,是惧。镜花水月的交界处,只有虚空一场。

到头来,曾得到的终失去,早已失去的却永不能再回来。

张公公是皇权的附属品,亦是牺牲品,他没有家更没有自己,作为皇帝的家奴,皇宫没了,他便什么都没了,只剩一条老命如蝼蚁,苟延残喘。

小豆子的虞姬身上,有老年张公公向往的一切。虞姬对王的忠心,女性的美貌,男性的身体特征,优雅的身段唱腔,贫穷低贱的身份,柔弱可欺的年龄,青春年少的向往。

5. 袁四爷

都说袁四爷是个戏痴。袁四爷爱京戏,懂行,研究得透彻。可袁四爷只爱艺术吗?非也。

袁四爷看中人戏不分的蝶衣,把蝶衣当成虞姬再世,捧他宠他,用各种珍贵物件博他喜欢。

但物件并不是白送的,要拿蝶衣自己来换。从一开始,袁四爷就一遍遍用戏剧里的珍宝引蝶衣入府,其中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

“你我之间不言钱,那个字眼实在不雅,自古宝剑酬知己,愿做我的红尘知己吗”

不言钱,是不让蝶衣用钱买剑,因为四爷不缺钱,蝶衣只能用其他来换。所谓不言钱,只是一场单向选择的交换。不过是利用了蝶衣对宝剑的渴望,使四爷有机会用“钱”来换得蝶衣“自愿”做他的知己。

所谓知己,又可是真的艺术上的知己,属灵的?酒后院中对唱,步履摇晃,戏不成戏,只有蝶衣的悲伤与虞姬共存,看呆了四爷。事后抱剑离开的蝶衣,妆容失色,面目苍茫,如同当年离开张公公府时的小豆子。

如果说袁四爷因虞姬而钟情了蝶衣,他对蝶衣可是真情?蝶衣与小楼闹翻后,曾与袁四爷厮混,当蝶衣以汉奸罪被捕,四爷眼中没有丝毫担心。这段其实有小楼被捕蝶衣的表现做了对比,菊仙来之前,蝶衣已经急着救人,菊仙来后,蝶衣气得是菊仙没照顾好小楼看他被抓,只是装样拿拿架子,他不在乎菊仙许诺是否为真,两人快速达成了救人共识。

而袁四爷气的是当初小楼不买他面子,不慌不忙地刁难,要找补回来。被菊仙威胁时,想到的是撇清自己的关系,所以出手救蝶衣,也是因为菊仙威胁拖他下水。

法庭上蝶衣拒绝说谎串供,袁四爷愤怒离开,“我走不走他都死定了。”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感情。

向来袁四爷眼中对蝶衣的渴望,不是粉丝对名角儿的崇拜,不是戏迷对艺术的赤诚,不是男人对爱人的痴恋,而是一个什么都不缺所以总觉得缺少些什么的人,对更好的玩具的占有欲。

袁四爷始终是清醒的,戏是娱乐,戏中人也是,他真心在乎的,是无论哪个王朝来临,权力如何更替,都能独善其身安享富贵,对国家与百姓的一切苦难,隔岸观火,宛若看戏,直到被押解在台上那一刻,他才恍惚感受到什么是人生如戏,第一次亲身入了戏,抬腿欲迈个台布亮相,已被乌泱泱的人群推搡下去,没有谁能成为人生这出戏的旁观者。

袁四爷爱戏,但最爱的是戏里雌雄同体的美,一如他爱观世音不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一切都是为自我中心而服务。他不满足于做个高级票友,而是把自己当成戏里的霸王,在现实里享受着做王的快感,仗着权势财富“打动”目标配合自己的演出。

没有了蝶衣,以后还会有下一个足够好的虞姬,袁四爷要的,是能让精神和肉体得到双重满足,经过国粹艺术锤炼,和动人故事加持的,高级Cosplay的玩物。

6. 小石头/段小楼

7. 菊仙

8. 小豆子/程蝶衣

电影中有这样一幕,蝶衣卧在榻上抽着大烟,那坤在双面绣屏风后念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娘,上信收到了吧?

儿在这儿一切都好,您不用挂念。

我师哥小楼,对我处处照应体贴,我们白天练功喊嗓,晚上同台演戏,跟过去往常一模一样。

外面世道虽不大好,不过我们只求平安,把戏唱完拿回包银,太太平平就是了。”

念毕,蝶衣让那坤把信寄到老地方——就地烧了。

那坤熟练地烧着信,一边回道:“这林黛玉要是不焚烧,那叫什么林黛玉呀?”

这一段,大概就埋藏了程蝶衣一生之悲剧的根源。

那一年,在天寒地冻的北平胡同里,幼童小豆子被母亲狠心切下多余的手指,血手画押卖于戏班,从此生离如死别。

那一根断指的意象,既是精神上的阉割,也象征了血脉亲缘就此斩断,乱世中多了一片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

倔强如小豆子,在受到戏班小子们的嘲笑后,烧掉了娘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物,从此只当娘是死了。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

后来,蝶衣给娘写信,信里有戏、有师哥,都是他理想中的幸福,信的那一边,是理想中因为死亡才不得不抛下他的娘亲。

人活在世上,总得有点精神寄托,如此,我才是我。

如果真的无根无源,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无情无谓,那我又是谁呢?

好在很快,小豆子找到了对他重要的那个人。

师哥小石头人仗义,对他好,为了帮他宁愿自己受罚。所以,小豆子也要对小石头好。

(裹被子象征着关爱,可以对比其他剧情看。母亲临走前,给小豆子披上斗篷,被小豆子烧了;虞姬角色被抢后,菊仙给蝶衣披上斗篷,被蝶衣扔了。)

小豆子总也唱不对《思凡》,他宁愿被打死都不愿改口。

从全是女人的青楼,到全是男人的戏班,他对性别有懵懂的概念却不真正了解。

打出生就被冒充女孩养大,心里只记得娘的话,别忘了,你是男孩,不是女孩,要记住。

事实上他也并不爱唱戏,宁可把伤手浸水毁掉,那是娘强给的路,不是自己的选择。

终于逮到机会跟小癞子一起逃了出去,枕头底下的仨大子儿,是对师哥的深情告别。

终于看到了戏台上的风光,霸王他以一敌百,气概不凡,可他又是多么孤独无援。

小豆子泪流满面,他想起了师哥,师哥可不就是活在世上的霸王。

师哥保护他,照顾他,为他受罚,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师哥是他在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人,是他安全感的源头。

他逃出来,师哥还饶了他,却不知要害师哥再受多少苦,挨多少打。

听师父讲戏里的故事,故事里有唱戏和做人的道理——从一而终。

对戏,对人,都是如此。

脑海中泛起四面楚歌、兵荒马乱,孤独的霸王,乌骓和虞姬是他最后的依靠。

无根的浮萍,师哥是停靠的岸。悲情的英雄,虞姬是坚贞的心。

从此后,我便是戏痴,人戏不分,我便是虞姬,不离不弃。

从前,你保护我,今后,我照顾你。

小戏子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套上了裙褂。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烟斗,鲜血,玻璃樽。师父,师哥,张公公。

小豆子对自我性别认知的执着,终于从心理上和身体上被先后突破。

自己的命太苦了,从被娘抛弃那一刻开始,已经没得选择,不想认命,却不得不认。

捡到的婴儿绝不抛弃,仿佛在对抗自己曾经的命运。

娘,你看见了吗?

蝶衣只想跟师哥唱一辈子的戏,可是半路杀出个菊仙。

打从一开始蝶衣就对菊仙有深深的敌视,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会抢走师哥的关注吗?

“自打你贴上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臭婊子,淫妇,她是花满楼的头牌妓女,潘金莲!”

菊仙的身份与蝶衣的母亲一样,对蝶衣来说,那是无情的象征, 恨的起源。

一个戏院头牌,一个妓院头牌,一个大男人。

这一幕仿佛集齐了老话说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英雄气短。

可这老话说得真的对吗?

没有霸王和戏的日子里,只剩茫茫无尽的空虚,要靠着大烟来填满。

戒烟的日子无比痛苦,意识渺茫的时候,蝶衣又回到年幼天寒地冻的北平胡同。

娘,我冷,手都冻冰了。

在蝶衣内心深处,自己始终是那个被娘亲遗弃在冬天的孤儿。

失去腹中孩子的妓女菊仙,心疼地抱着喃喃怀念母亲的戏子蝶衣。

原本视为情敌势不两立的女人,此刻激发出母性的光芒。

原本视如亲生努力栽培的孩子,却不择手段夺取了虞姬的角色。

英雄气短,霸王低头,哪怕只是戏里的从一而终,也终究是没了。

罢了,从一而终原本就是虞姬对霸王的承诺,只要自己守住了,就不算真没了。

有人服了软,有人让了步,可这世道还是不肯放过谁。

那孩子还要利用自己知道的隐私,逼着小楼揭发蝶衣,意图将蝶衣置于死地。

霸王落难,蝶衣以为虞姬终于可以陪着霸王从容面对,却不料被现实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曾几何时,蝶衣不得不面对,戏外师哥不会对他不离不弃,戏里师哥不能跟他的虞姬从一而终。

事到如今,蝶衣最无法面对的是,师哥这个霸王,他竟然跪地求饶,背信弃义。

是菊仙不顾危险,拼命从火堆救出那把对蝶衣意义重大的宝剑。

蝶衣的信仰彻底崩溃,毕生对戏剧的痴迷,和对师哥的痴恋,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们都骗我,都是假的,戏里的故事,戏里的人,戏里的情,都是假的。戏里说霸王是被小人所害,可现实里的霸王自己都是个小人,是非是什么,对错是什么,全都颠覆了。

最终,崩溃错乱的蝶衣,将满腔的恨意,指向了自己命运最初的来源——他的母亲和情敌——妓女。

残酷的现实舞台上,只剩下了,面目可憎的霸王,扭曲狰狞的虞姬,心如死灰的菊仙。

此时此地,在这场惨无人道的悲剧里,完成“弑母”行为的,并非只有蝶衣一个。

那个捡来的孩子,面目陶醉,仿佛看着这世上最美妙的戏曲。

菊仙离去时,忍不住回头,再回头,看最后一眼。

哪有什么霸王,懂得虞姬的,只有另一个虞姬罢了。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细回顾三人纠缠的过往,段小楼仗义,总是好管闲事,勾起桃花的那个角色,而每遇大事,不顾一切去救人,起实际作用的往往是身边守着的两个人。

菊仙有俗世的心机和智慧,能在生活中上演好戏,去争取爱情。

戏外的蝶衣,也有万不得已,要以色艺侍人,达到目的的时候。

到头来,可还分得清,谁是婊子,谁是戏子?

总归是,婊子情深,戏子义重,英雄却是真假巾帼。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一句背错的《思凡》,如同开启命运的密码,将蝶衣带回小时候。

错了,又错了。

一直都是个错误,原以为自己可以执着,不惜压上性命,最后还是成了身不由己的自欺欺人。

我以为自己可以选择,我以为这就是自己的选择。

原来我只是忘了我是谁,一生都在扮演别人。

我本是男儿郎,我不是女娇娥。

我是谁?

我是我。

我不是程蝶衣,我是小豆子。

突然想起前两年在知乎一口气写了几个角色,剩下两个至今没动,还是搬到豆瓣来吧,又一个坑......

 短评

不疯魔,不成活

8分钟前
  • 大头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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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不是电影,而是人生。如此真实深刻地反映了从抗战前夕至文革的那段历史时期下命运凄惨的人们,渗透在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不能忍受戏班虐打的孩子,而文革中六亲不认,人格扭曲更是展现到了极致。当然最赞的是哥哥的表演,如此悲哀可怜的蝶衣让人心痛,不疯魔不成活,人戏不分,现实的他也是如此

13分钟前
  • 凯瑟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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仨小时的电影,我没上一次厕所,一直专注的在看,除了牛逼我想不出其他的词儿了。直男对于gay来说终究是祸害,他们不敢爱,面对自己的感情畏畏缩缩,伤了别人还假惺惺。每个人都演的很好,蒋雯丽虽然出场不到半小时,也是把角色诠释的淋漓尽致。这真是陈导的巅峰之作了。

17分钟前
  • 莫呼洛迦-屁股上的青春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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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歌可以靠它吃两辈子饭了,现在看来江郎才尽也情有可原

19分钟前
  • pho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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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凭这个,我愿意原谅陈凯歌一切的烂片 你只要伟大过一次就可以了 就凭这个 哥哥你是我心中永远不朽的传奇 你是全世界最大的角儿

22分钟前
  • 蚂蚁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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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凝视你的脸,几亿人在爱恋。

25分钟前
  • July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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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拍出过霸王别姬的人怎能拍出无极来

27分钟前
  • king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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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路子出身的张国荣面前,学院出身的张丰毅显得那么单薄

29分钟前
  • 老鸡|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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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变幻大王旗,一个《霸王别姬》,一个《活着》,道尽中国现当代史,百年内无可超越。

32分钟前
  • Bo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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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仙是个好女人

33分钟前
  • Holoc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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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已经存在了15年,我现在才去看它。小时候的部分,有些不够自然,后面倒是越看越入戏了。段小楼的个性颇有点让我厌烦,顶着个英雄的皮囊,其实最不懂事。电影结束的时候,很想听张国荣版的《当爱已成往事》,对张国荣从来没有特别的感情,也一直只听林、李版本的那首歌,可经过电影的铺垫,彻底推翻过去的喜好,张的版本变成了电影的延续,仿佛程蝶衣还在那低低的说话一般,缠绵悱恻,绕梁三日。

38分钟前
  • 半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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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于台上贵妃醉酒,头顶忽撒下无数抗日传单。灯骤灭,台下喧哗。没有人再顾及台上的贵妃。唯有蝶衣,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步丝毫未曾停滞。一片混乱之中,也唯有四爷,独自于楼上包厢继续丝毫未曾分神。看到这里感动的一塌糊涂。结尾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真的落泪了。纯粹坚持的2人去了

42分钟前
  • UrthónaD'M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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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优秀的中国电影

47分钟前
  • 艾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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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他是霸王,你是虞姬,“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万丈红尘蹉跌走过半世纪。寥落繁华不由己,十万春花如梦里。剑还给你,命也还给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陪你唱罢这出、我便离去...

48分钟前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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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历史”绑架了的两个小人物……《活着》和《霸王别姬》不是中国电影的起点,而是终点……

53分钟前
  • [己注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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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必再苦苦追问他的消息。爱情他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54分钟前
  • 文泽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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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戏不分,不疯魔不成活。

58分钟前
  • 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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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標記過這部片子的啊!——我以為這是國產電影的開始,誰知道是結束。

1小时前
  • 人云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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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当面一语点破:虞姬是真虞姬,霸王是假霸王。

1小时前
  • 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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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1小时前
  • 香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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