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聂隐娘》:山水,空气与“晚唐的目光”
媒体场看完《聂隐娘》,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不仅仅是因为中间睡着了两次,比如那段被无数影评人反复赞美的聊天戏——田季安给胡姬讲故事,聂隐娘在一旁偷听——时候镜头前时有时无的那层纱确实很美,但是扛不住困;再比如磨镜人登场后的那场夜戏,我又在迷离的火光里睡了过去……我感觉自己不好了的原因是对这部期待了6年( 2009-01-09我标记了“想看”!)的电影完全失语,对,就是失语,完全说不出话那种失语。
其实自从我看了阿巴斯的一个访谈说“看我的电影睡着了是件好事嘛,现在的世界这么乱,能睡一会儿你得感谢我”之后,我对看电影时睡着再也没有心理压力了。看塔可夫斯基、侯麦、安哲罗普洛斯、费里尼、伯格曼甚至伍迪·艾伦的时候睡过,看《蝙蝠侠》《超人》《饥饿游戏》的时候也睡过,所以看侯孝贤的时候睡着并不奇怪,上次大早上爬起来看《戏梦人生》从头睡到尾……毕竟体力精力都不比从前,加上学业和生活压力太大,正襟危坐久了,打个盹实属难免。
看完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部电影,票房要跪。马上想起来的是《生命之树》那个著名的段子,说影院里贴了告示,大意是说此片虽然有布拉德·皮特和西恩·潘,但是是一部很高级的艺术电影,所以请谨慎购票,看不懂请勿无理取闹,票售出概不退还云云。感觉《聂隐娘》完全可以如法炮制。然后就想起侯导说了多次的,他的片子要“低密度长时间”排片,什么“要是全岛上映,三天就下片”之类,朱天文在一篇文章里写制片人说“侯孝贤是摇钱树”,说的也是所谓艺术院线十年回本之类的道理。不过问题在于,如今大陆哪能有院线肯做,或者做得到这种“低密度长时间”呢?
所以我开玩笑说,这片就得这么发:票价200一张,限购,要抢,一周就一场。饥饿营销,保管看不懂的出来也吹,吹完默默补了课,抢票再看一遍……
第二个念头是,十年没拍片,侯导走得太远,简直不认识了。
这是我最崩溃的一点。按说以我对侯导作品及其阐释的了解,不至于看不懂。我大概花了两年时间把侯导的作品、相关作品及其相关文献全部细细梳理过一遍,大银幕看过7部,其中几部作品看了二十遍以上,侯导讲座听过五六场(侯导特别喜欢新海诚的《秒速5厘米》你们知道吗?),研讨会还开过一次,专著读了快10本,侯导各种徒子徒孙的电影还看了一大堆……言而总之大概从视听语言到剧作结构,从文化分析到意识形态批评我也勉强算得烂熟,但这些碰到《聂隐娘》完全不好使。
因为看《聂隐娘》,根本就是一次震惊体验。
倒不是说我对侯导的理解一直停留在八十年代的几部神作里。虽然《童年往事》和《恋恋风尘》确乎既是某种艺术电影最佳的入门教材,又是在往后的日子里越看越好甚至能惊出一身冷汗的作品;但是,侯导从八十年代成名至今,却偏偏挑了一条最险的路来走,用他自己的话说,一面是“走到这里回不去了”,一面则是“背对观众”。政治历史题材的且不去说它,当代题材《红气球的旅行》这种,非得看到第三遍才看出好来;《咖啡时光》更是在细细做完了小津研究后方才能懂为何小津百年非得侯导来拍不可。我焦虑的地方在于,侯导再一次在藏起叙事之余,顺手颠覆了自己的视听语言系统(幸亏最后用Bolex拍的素材没有剪进去!),这大概是迄今影评界还没醒过神来的原因,说对侯导此前作品的路径依赖也好,说影评人们还在犹豫地寻找一个配的上侯导的阐释也罢,大概颇有一些观众看过之后只想吐槽,却慑于侯导威名,不得不怀疑自己智商。
没错,看不懂就得回去读书看片,做了功课再来。侯孝贤的电影不是天天有。
于是到27号上映时候我又去看了一场。周四下午,竟然几乎满场,竟然观影过程中没有人聊天打电话没有小孩子哭闹,恍惚中有自己身处艺术影院的错觉。这次又睡着了,睡点在聂隐娘回家后女仆们准备洗澡水那段。睡醒了觉得神清气爽,然后就忽然看懂了。
这次觉得,这部电影怎么能那么好。
真的,剪辑点精准到简直一秒钟都不嫌多,处处恰到好处;故事清澈见底,根本没有哪里看不懂……很多影评人说得对,之前看不懂就是因为想多了。这就好比看惯了动辄几百万字的网络小说而去读精悍到一千字的唐人小说时的体验一样。
影片在剧作方式上仍然是侯导一贯的做减法,所谓“只留故事,删去情节”,侯导自己喜欢冰山的比喻,不过《聂隐娘》要是冰山的话,大概水面上的部分只有百分之一吧……挑战观众的地方在于,这明明是脑洞再大都补不出来的东西(比如《咖啡时光》里那个关于方便面的前史),在一般甚至绝大多数意义上都是必须得通过明示暗示对白动作场景道具来铺垫的东西,在侯导这里一概不要,那些不过是讲给演员的“设定”而已,侯导要留的是“气韵”和“云块”(廖庆松语),是“模特”(布列松语),最终呈现的,真的是“吉光片羽”啊!
至于视听上,我的印象是侯导这次彻底做成了“照相的逻辑”/“凝视的逻辑”,犹记得《咖啡时光》里的书店戏,还有《红气球的旅行》里女神比诺什漫长的驾车戏,真是戏在演什么不重要,只看对光线的曼妙捕捉就已经醉了。你看到侯导拍出了“风”吗?你见过哪部电影这么拍风吗?几乎每个场景你都看得到空气的流动,衣袂飘飘,纱帘映出烛火,山林间的雾气,小屋里逆光时分的火焰和烟气……这些东西是快节奏的剪辑下能看到的吗?你听到了精致饱满的音效了吗?那些打打打的片子里你还有闲心去关注风吹虫鸣的声音吗?
缓慢和简单真的是表象,这之下是摒弃了情节的故事,是血雨腥风的宫斗(宅斗?),欲说还休的爱情,和无比艰难的抉择。侯导写聂隐娘之不杀田季安,丝毫没有拧巴逻辑,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表的寂寞,而这一切却不仅是小儿女情绪,仍是多有对大时代的考量,而这才用了多少笔墨啊!真是比无名之不杀秦王,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侯孝贤是要重建一个晚唐的空间吗?显然不全是的。《海上花》重建一个民国上海,内景做到极致,外景却始终在画外;《聂隐娘》的改变在于侯导终于迈出了房子,进了山水,这空间一开,气象顿时不同。或许重要的,确实是那山水。这自有意识形态批评的空间(比如带走聂隐娘的磨镜人是个日本遣唐工匠哟),但这其实不重要,山水在被凝视之时,除了它是中国,是晚唐,它同时也仍然是被剧中人物凝视的山水。所以在我看来,毋宁说侯孝贤是在重现一种“晚唐的目光”,这关乎人们怎么看彼此,人们怎么看山水,以及人们怎么看时间。
最后说几句大实话吧。有看过的观众砸下一星差评然后嘲笑五毛钱特效,不知道九千万都花哪儿去了什么的。简直图样图森破,侯导是什么水平的导演,你以为他不会吊威亚拍打戏么?问题在于,当期待着至少是一部《一代宗师》的观众进了影院,看到这么一部片子,九成九的观众大概不会觉得自己出了问题,而是会觉得片子有问题。这就是我前面说的“震惊体验”。《聂隐娘》完全与当今的观影常识是悖离的,一切商业电影认为重要的东西,在侯导这里简直都不叫事儿,这也正是侯导在世界电影史上的重要之处:在如今这个时代,还能对电影语言有所创造并始终致力于此。这个好像也说过很多遍了,但是《聂隐娘》在这里,岂是某些投机取巧的所谓艺术片能比的?
既如此,聂隐娘之归隐看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观众或者“类型”都如文本中的师父一样,在期待着一场或者几场漂亮的武打戏,甚至更多的血与更多的死亡;然而并没有。大概不少观众从不觉得看电影这件事还需要经过漫长艰苦的学习,从不觉得看电影还需要动脑子,从不觉得看电影除了爽之外还能提供更高级的心灵愉悦。本来嘛,既然有了运转良好,可供复制再生产的类型和视听语言,干嘛还要动脑筋去想别的费力不讨好的路?《聂隐娘》当然是挑观众的,侯导要背对观众,自然受得起这寂寞。只是有点替他惋惜。
于是今天再去看第三遍。
*本文以“看侯孝贤的电影睡着了不丢人”为题载腾讯娱乐2015-08-29 07:49
http://ent.qq.com/a/20150829/009860.htm 2 ) 没有江湖的江湖,终究诉孤独
从戛纳回来到现在,还从其他角度写过几篇聂隐娘,严格说,这不是一篇影评,而更近似是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个“导读”。尽管很多观点都有了改变,但最后还是把这最早写的一篇贴出来。今年戛纳很糟,幸好有侯导和他的《聂隐娘》,也幸好有《卡罗尔》。以至于一切的不如意,又都变得不重要了,就好像亲历了一个历史的时刻。
原文载于北青艺评
文/Peter Cat
侯导痴迷唐代已久,按他自己话说,“唐朝更前卫、不为传统所限,可以逃脱儒家的道德规范,视野其实更大更具现代感。”他大学时读唐人传奇,最喜《聂隐娘》一篇,就落下了念想。但又觉得是古装戏,准备起来恐需长年积淀,就想等年龄大一点再拍。可转眼间,人就老了,不拍不行。
所以,当沉稳镜头缓慢地推开了黑白的银幕,清风哧嚓着摇曳着山峦间的花树。此前甚嚣尘上的所有的噱头和传闻都烟消云散了,那个已经告别大银幕八年的侯孝贤又回来了。《刺客聂隐娘》——它不是商业片,也不是武侠片,亦不是历史剧,它只是一部纯粹的侯孝贤式的电影。淡到极致,重映千年。
适时正是安史之乱之后,各地藩镇的势力,与朝廷或消或长,其中最强的是“魏博” 藩镇。魏博大将聂锋(倪大红饰)之女隐娘(舒淇饰),十岁即被道姑嘉信公主(许芳宜饰)带走,被并训练成绝世刺客。十三年后返家,奉命要取青梅竹马的表兄——魏博藩主田季安(张震饰)的性命。而隐娘终不能斩断人伦之亲,又顾忌田季安诸子年幼,藩主死,其妻元氏(周韵饰)一族必趁虚而入,大乱天下,终究选择不杀。并在了结一切后,与负镜少年(妻夫木聪饰)飘然远去。
相比于裴铏笔下寥寥千字的唐代传奇,《刺客聂隐娘》剧作多易其稿,只留原作大概,却已然是个全新的故事。谢海盟在拍摄手记里把编剧过程喻为“造一座冰山”,银幕之上的形迹皆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功夫却都在水下,是隐而不见的一整代绝色大唐,也是侯孝贤一生光阴的托付。
众人皆知,少时孝贤有江湖气,按照朱天文说法,一双木屐、一条布短裤在大街小巷跑来跑去,浓眉一锁,自以为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时,好斗、好赌的阿孝咕在民风彪悍高雄城隍庙也算是个叫的出名号的小流氓。砸过铺子,进过局子。仗义江湖,他恁是把曹孟德名言倒过来念,引以为座右铭。就是这样一个“宁愿天下人负我,也不可我负天下人”的豪侠却随着光阴荏苒而愈发“恬淡”。到了晚年,真的要拍“武林”,却像个入定的老僧,把江湖气洗得一干二净。
乍看《刺客聂隐娘》,这哪里是武侠片!
先讲这个“武”字。虽说片中也有拳打脚踢,舞刀弄剑,但却招招见血见肉,纵使高手对决亦是十招之内见分晓,几个来回就胜败分明。没有任何特技,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动作,更没有险象环生之际突来救场的绝世武学。以长镜头、大远景独步世界影坛的侯导,即使拍摄打戏也少剪辑,无特写。一招一式,直奔主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不超离现实,全都落在实处。
再看这个“侠”字。如以“杀一独夫贼子而救千百人”来丈量刺杀田季安这一家国大义,隐娘自是“侠”女;而后因念及田季安诸子年幼,恐其身死而致魏博大乱,伤及黎民百姓而下不杀之心,同样也称得上是天下“侠”义。可隐娘的杀与不杀,以及与田季安之间青梅木马的情愫种种,却永远都藏在舒淇那张没有情绪的脸背后。一百分钟电影,隐娘对白只有寥寥数语。家国悲戚、儿女情长全都深埋胸中。乃至为嘉诚公主身死异乡而感怀流泪时,亦是用布帕蒙脸,闷声恸哭。侯孝贤心中的“侠”女终究着落在一个“隐”字上头。
就像在电影中,窈七(隐娘)总如一只飞鸟,轻着于高树之上,鸟瞰着表兄六郎(田季安)的府邸,眼底的“每一样景物,都是记忆”。而半个多世纪以前,少年阿孝咕闲来就跑去城隍庙,翻墙、踏树躲在高处偷吃芒果,也不着急下来,而是任由微风轻抚树杈,不动声色地俯瞰着眼底涌动的人流。就在那个时候,侯孝贤忽然感到时间停了下来,能有一个角度,看见他自己所身处的时间与空间,一种寂寞的心情涌上心头。侯导常说,日后会拍电影,多半要追溯自此。但直到拍完《小毕的故事》,朱天文丢给侯导一本《沈从文自传》,他才真正寻回这自童年起就埋下的镜头美学。这种“沈从文式”的视角,有一种胸襟,总是很远地俯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悲欢离合。很客观,但也很悲伤。侯导说,这是导演的视角,也正是他的眼里的人世江湖。
也正是从《风柜来的人》起,侯导的镜头开始变得很长,也很远。他总是轻栖在生活的高处,游刃在时间与空间之中,回望年少时的记忆(《风柜来的人》、《童年往事》、《恋恋风尘》),又重拾历史缝隙间的人世沧桑(《悲情城市》、《戏梦人生》、《好男好女》),悲恸却又超然的远望着在他江湖里挣扎的好男好女们(《南国再见,南国》、《千禧曼波》、《最好的时光》)。
在这个意义上,《刺客聂隐娘》在侯孝贤创作生涯里有几分特别,挤不进上述三个序列,但又有些接近《海上花》。只是十七年后再来“坎城”,他展开地不再是一把民国金纸褶扇;而是一轴氤氲的山水画卷。沈从文式远景镜头在日渐颓势的中唐山河间沉稳的摇移,像极了纳千山万水于纸墨方寸之间的青绿文人山水画。第一次,华人从光影的缝隙里寻回那遗失已久的古典美学,重铸了那掩埋在浮躁现代生活之下的仪式感。
《刺客聂隐娘》剧本第一稿是钟阿城写就的,他曾说,侯导的剪辑不求逻辑因果,不讲行为的完整性,却独强调整体质感,因而得了中国诗文并列法的神韵。例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三短句间并没有必然逻辑因果,但并置一处,荒莽的意象却不假多说,扑面而来。在这点上,《聂隐娘》无疑做到了极致。影片里有几场空镜,萦绕在我脑海,久久无法忘怀。彼时,隐娘在负镜少年帮助下救其父其舅于元氏乱贼之手,栖身于田舍农家疗伤以求自保。夕阳之下的农舍,背靠远山,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远望过去,孩童啼笑打闹,正是陶渊明的诗境。翌日黎明,天色将晓,前有大河潺潺流淌,层峦青山相叠在后,孤岛寒树则独屹大河对岸,宛若林云山水,一派荒寒气象。忽有几个舞动的墨点,那是三两只寒鸦,一时振翅远飞,抖动的枝杈照旧在空气中发出细碎的回响。无外乎,舒淇会说,拍《聂隐娘》,其实就是在等——等风、等云、等鸟儿散去。侯导就这般细腻聆听着自然的回响。在这个谦和的山水画意的世界里,“人”仅是隐于古典画卷中的几个墨点,寥寥数笔写就,藏于山川大泽之间,是画家匆匆向凡尘投下的几粒米。
于是,《聂隐娘》中故事和人事既是如此这般的淡,好像不一而再三的反复看,就抓不住其中的深意和深情。可是却又忘不掉:忘不掉窈七口中古雅的念白,字字打在心头,皆是人世无常的悲凉;也忘不掉聂锋——倪大红的浓眉大眼,像极了阎立本《步辇图》里的唐人,笔笔皆是古意。而侯导,就像是把一生的江湖儿女情都落在了南台湾那风驰电掣的摩托轰鸣声里,那般浓的声响,那般浓的爱恨情仇,他都留给了最挚爱的南国。当时也还年轻气盛,心里一有委屈,也就横刀一提,枪一把,喊上高哥和扁头,一阵打打杀杀。也大概是曾经戾气太重,只一寻常委屈,就起赶尽杀绝之心。到了暮年,杀人如探囊取物这般方便时,反倒是化为了一个绝世女杀手,斩断不绝的都是人伦之亲,念念都是不杀之心。可这一浓一淡仍旧逃不出同一个江湖,就像李天禄在《悲情城市》里的话:“为什么当流氓?还不是为了维护整个庄子”。表面上是帮派情怀,骨子里却是儒家文化里的家国天下。
《刺客聂隐娘》行将结尾时有一场近景特写是故事大纲里原本没有的。如若不曾记错,这也是整部电影中唯一一个胸部以上特写。镜头里,隐娘袒露着一条胳臂,负镜少年端坐其后为她背伤敷药。隐娘若有所思,面容孤寂,沉吟道,昔时嘉诚公主从长安远嫁魏博,就像青鸾一样,死在陌土,没有同类。
隐娘口中所念是其幼时记忆——细雨暂歇,白牡丹盛开,似千堆雪。嘉诚公主端坐其间抚琴而念:“罽宾国国王得一青鸾,三年不鸣,有人谓,鸾见同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青鸾见影悲鸣,对镜终宵舞镜而死。”
侯导曾说,他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变,他拍电影,就是喜欢故事里那样一群人,因此批判不来,只能呈现出来,远远的冷静的看着他们,看他们在自己的人格和命运里挣扎,逃不掉的,一片苍凉。艺术这条路,也是一样,创作的时候,观众是不在的,搞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就只能一条道走到底,越走越深,到头来,都是一个人,没有同类。
电影节最后一天,我跑去看了第二遍《刺客聂隐娘》。出来的时候,万里晴空了两个礼拜的戛纳突然飘起些零星的小雨来。就着电影里的情绪,又想到这般绝世的电影却很可能拿不到金棕榈,心里就有些伤感。也大概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了,《聂隐娘》其实讲得是孤独,是青鸾舞镜:一个人身处琼楼玉宇,无人知,无人懂,只能踽踽独行。但孤独的又不止是,着于枝头的隐娘,深宅宫中的田季安。还是银幕背后的侯导。他一个人拍电影四十年,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却不被懂,只好对镜自舞。所以,侯导才说重要的是拍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自己做没做到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明白这个道理,又哪里会在乎得奖不得奖。
正如一个高士,登高而望,渺沧海之一粟,而前方正是津渡,水气凌空,苍茫烟波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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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电影手册》综评2015年戛纳:刀刃上的亚洲电影
本翻译首发于「深焦」(Deep Focus)
翻译/ 肖 颖
校对/ Peter Cat
【此处仅摘录评价聂隐娘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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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douban.com/note/506274404/不过亚洲电影人还是给我们带来了本届电影节最上乘的三部作品:除了黑泽清的《岸边之旅》以外,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爱在孔敬》(本期《电影手册》为此片另辟专文)和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也在众多入围电影中脱颖而出。后者甚至是获奖影片中唯一一部观众没看懂的。就像一种关注单元只能颁给黑泽清一样,主竞赛单元的最佳导演奖(*注:法语即为场面调度奖)非侯孝贤莫属,即使影片剧情时而难以理解。《刺客聂隐娘》是这位曾拍过《千禧曼波》的导演对纯正造型艺术的一次天才式地展示。这部在经费紧张,波折不断的情况下拍出的电影,凭借其形式上的美感横扫了主竞赛单元,使侯孝贤经过多年的沉寂后又重回巅峰。电影主要讲述一名重回家乡的女刺客奉命除掉自己青梅竹马恋人的故事。很明显,侯孝贤完全不屑于那种传统叙事结构,即毫无原创性地照搬武侠片中民间传说(总是脸谱化的侠义英雄和叛徒,讲的都是宫廷及绿林深处的阴谋)。他像雕琢一块珍贵的玉石一样拍这部电影:在这个让人惊叹的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剪辑里,女刺客的每个动作(无处不在的舒淇像只不露声色的猎豹隐藏在镜头深处或猛扑向她的猎物),每个镜头或场景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导演在其中融注了他整个人生。
时间在影片中持续地被重铸:或是因那漫长的夜晚而悬滞(两位主角重逢时,伴随的敲鼓声让那个场景有一种催眠的意境),抑或因为一场暴风雨般的打斗被缩减成几个激烈的镜头而被穿透。片中最美的部分是几个远景,比如雾渐渐弥漫整个深谷,一个对话的场景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片中所玩味的那种极度细致的感受,再次展现这位台湾大师超乎寻常的艺术敏感性:晚风轻拂房间的窗帘和薄纱引起的些许浮动,某个人物轻微颤动的脊梁骨,空气或光线的变化,在无声而又不可见的力量下的整个世界的呼吸,这一切构成了一曲在美学和运动上极致细腻的交响乐(导演实际上没有借助任何特技)。对于导演来说,拍这部电影除了是对他童年所浸渍的武侠文化致敬之外,更多的是要以自己的方式去还原这种类型片的精髓,追求那种最纯粹和神圣的境界。在这个叙事零星的电影中,气息的微弱起伏好像是唯一吸引导演的东西:《刺客聂隐娘》汲取的是一种至上的力量,只有同样追求最精细的感觉和情感的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才能在这届僵化的戛纳电影节中与他竞争。
3 ) 正确打开《聂隐娘》的姿势
有句港句,我已经很久没烦某一小撮高冷影评人了,没想到这部片子又把我的仇恨炸出来了。
是啊,你爱侯孝贤,你们全家都爱侯孝贤,既然这么爱侯孝贤,那就帮帮忙替你们心爱的导演积攒一点RP好伐。这片子上映没两天,满世界飞舞的高冷逼们简直要把我的屏幕冻裂,其优越感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大肆批判所有看不进去中途退场的观众,感叹中国电影市场之庸俗
2、大肆批判所有给电影打低分的观众,感叹中国电影市场之糜烂
3、呵呵呵你们全都没看懂这部电影以下请看我写的一百二十万字解析,感叹中国电影市场之反智
我谢谢你们啊。
作为一个还没有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一开始看到这些,我就是拒绝的。特别是某网站还出了个聂隐娘观影攻略大肆洗刷朋友圈,上来就先预设大家看不懂,不过就算你们看不懂也是可以跪在我们这些聪慧的天才脚边看电影的,所以接下来请先看这个——然后就开始拉拉杂杂的要求大家沐浴焚香洗手拜读原版唐传奇,顺便要看遍侯孝贤之前的大作,各种拆解镜头隐喻,后来居然还且歌且舞,画起人物关系图来了。
我的娘喂,殊不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物关系图,你一个拍电影的,有画面,有演员,有声音,有台词,有旁白,有字幕,人物关系居然要靠人物关系图才能让观众看明白,丢不丢人?还有那些跑去格瓦拉和猫眼电影截图打低分的观众评论示众,大谈“侯导七十岁的人了,一世英名,获奖无数,居然要被你们这些庸俗的观众嫌弃”,如丧考批(妣,一个错别字,感谢指正),一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样子,当时我差点没忍住连电影都没看就打一星。
你们这样,不是把侯孝贤直接拖到陈凯歌的档次上去了么。什么时候评价一部电影还要先看看导演是不是年纪大了?拿没拿过奖?没拿过奖且年纪小的导演就可以随便踩了嘛?
猪队友太多,连朱天文都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来剖白救场:这部电影没有大家说的那么难懂,他讲的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少女杀不了心爱的人,最后只能离开的故事。
我去电影院看了,看完了,确实就是这么一个故事。(而且并不需要人物关系图)
首先大家放心,看懂么是绝对看得懂的,虽然对白是半文不白的文言文,而且是没有什么必要的文言文,但是因为台词量并不大,没什么理解障碍。(说到这里我又要补一刀,某些影评人对这些文言台词简直捧上天,什么这才是忠诚的还原历史啦巴拉巴拉,你倒是给我说说,历史上的唐朝人有操着一口台湾普通话聊天的么?)
画面漂亮,气韵悠长,风景绝美,但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观影习惯。看电影的时候不要当自己在看电影,当自己在798看一场古典水墨画展,旁边还配着环绕立体声先锋环境音乐,这个时候就没有违和感了。当然也有朋友举手说我没去过798也没看过画展,这鸡巴怎么搞。那好,国家地理杂志总看过吧,再不济央视纪录片频道的什么走进非洲看过吧。摄制组跑去与现代文明迥异的非洲大草原,跟拍一个罕见的女猎人猎杀非洲狮。猎狮子听上去精彩,真拍起来也不过两三分钟的事,其余时间,要拍她如何慢悠悠的赶路,如何慢悠悠的埋伏,部落里的奇怪风俗,亲友间的你来我往,吃饭,唱歌,聚会,逗孩子,当然,都去非洲了,这么壮丽的自然风光怎么舍得不拍,于是,日出,日落,起雾,大山,巨大的月亮,起伏的原野,无数空镜就这么拍进来了。如果看走进非洲你不烦,那你看聂隐娘也不会烦,毕竟聂隐娘就是一部国家地理杂志之走进晚唐而已。
至于故事么,有意思,但是没讲好。导演创作故事时身后没有观众,但不代表可以摈弃观众。你拍的时候手里有人物小传,有故事大纲,有剧本,有编剧阐述,还有你自己长达数年的理解和消化。观众什么都没有,观众两手空空,只有悬浮于黑暗中的两个小时,你给他们看什么他们就去了解什么,你不给看或者没能给看的,观众表示没看懂,不能先埋怨观众蠢,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的表达出了问题。双重身份的周韵,身手敏捷的妻夫木聪,长着老外脸的大胡子周韵师傅,全都是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来了,莫名其妙走了,莫名其妙死了,古代两个高手相遇,最不济出于礼貌也要报一下山门换一下名帖吧,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动机,没有理由,导演的镜头只拍他高兴的,其余管你们去死。
当然,这部电影说起来并不是一部商业片,艺术电影本来就是自己撸来高兴的而不是大众的,但是这部电影偏偏又搭了个无比商业的盘子,影坛巨星,金牌幕后,辗转奈良京都湖北取景,花出去的银子哗哗的,不挤到院线里来抢钱投资方也不能答应,这种错位才是最让人尴尬的。好好的海胆生蚝,只能裹层面粉扔油锅里当炸鸡卖,食客觉得不好吃扔了筷子,就要骂人家没品位,还要委屈的说你知道这个多营养嘛?卖你还算便宜你了呢。可是大哥,我吃炸鸡就是为了图个高兴啊,嘴巴里一香,屁股里一臭,完了。我跟你谈口味,你跟我谈营养,这不是在逗我孝么。
要我说,《聂隐娘》票房不好不丢人,观众中途退场也不丢人,一伙人急赤白脸开嘲讽看不起观众才是最丢人的。毕竟,再怎么高雅高贵高冷,最后唯一要掏腰包买单的,也正是这伙庸俗的观众啊。
4 ) 武侠片《聂隐娘》特殊在哪里 ——远观《聂隐娘》
(腾讯娱乐专稿,刊发版有删改)
和其他奔赴戛纳的电影路数明显不同,侯孝贤的《聂隐娘》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主创正面出现的新闻,却依次曝光了故事大纲、拍摄手记、2分钟片段。让我们从最直观的电影片段说起。片段里展现的是聂隐娘潜入田府,救下田季安妾室胡姬,与田季安正面短兵相接的过程。这段故事的看点是“纸人”这一志怪桥段——胡姬为“纸人”所害,而隐娘将纸人人形叱杀,画面中的纸人则更像是人形烟雾,隐娘叱杀的同时从中隐现,充满了某种东方魔幻色彩,动作设计则非常简洁,对峙中只有寥寥几招,冷兵器感十足。
从编剧谢海盟写就的拍摄手记中,我们能大概看到侯孝贤的七年时间用到哪里去了:相对于唐传奇版本,电影《聂隐娘》要再造一个人物,而侯孝贤的习惯,是就此构建人物的宏大背景(哪怕是电影没有展现出的),使其形象具备足够的说服力,所谓“冰山理论”。而从侯孝贤处理妻夫木聪与舒淇“铜镜与身世”那场戏的方式上看,他好像并没打算将《聂隐娘》类型化,他继续像在拍《恋恋风尘》时那样,不爱严谨的结构、不爱刻意安排、不爱设计、不爱伸进来干预的手,甚至不爱特写镜头。
以侯孝贤的一贯风格而言,很难想象他会交出一部情节跌宕起伏、情绪酣畅淋漓、动作场面眼花缭乱的“好看”的武侠片,那他会将《聂隐娘》拍成什么样?
一 《聂隐娘》动了哪里:从唐传奇到电影剧本
谢海盟在拍摄手记中说,“(聂隐娘)几经改造,已是全新的故事”。这话不假。寥寥千字的唐传奇,如果不加以改写,难以撑得起两小时的电影。但这其中的“改写”仅限故事情节吗?电影版《聂隐娘》动了哪里?
1 电影里的聂隐娘
《聂隐娘》的电影故事大纲讲述了“一个武功绝伦的女杀手,最后却无法杀人的故事”。简单扫描一下整个故事情节:聂隐娘(舒淇饰)是魏博藩镇的大将聂锋之女,10岁时被一道姑带走,将其训练成武功绝伦的刺客,十三年后返家,奉师命要取与其青梅竹马的表兄——魏博藩主田季安(张震饰)的性命。其时正是安史之乱之时,藩镇割据、民不聊生,聂隐娘师傅教导其“杀一独夫贼子救千百人”,而其母聂田氏则告知聂隐娘,杀掉田季安将使其妻元氏一族趁虚而入,魏博将天下大乱,为大义着想,田季安不能杀。与此同时,聂隐娘父亲聂锋奉田季安之命护送魏博名义上遭贬谪的军将统帅田兴前往他处避难,路遇追来的元氏暗杀队伍。聂隐娘尾随其后,遇负镜少年和采药老者,一同救下了聂锋和田兴。除了在外猎杀魏博重臣,元氏一族也悄悄在田季安府内逐步肃清,田季安妾室胡姬性命也差点被纸人阴术拿去,幸亏有隐娘救了一命。至此聂隐娘彻底放弃了刺杀田季安的计划,并与道姑结案,道姑遗憾其不能断人伦之亲,最后交手死在聂隐娘匕首下。了结了一切后,聂隐娘与负镜少年和采药老者飘然远去。
除了以上故事主线,电影还交代了若干重要的人物构成叙事辅助线索,比如带走幼年聂隐娘的道姑,其实是田季安的养母嘉诚公主的孪生妹妹嘉信公主。在田季安的父亲田绪还活着的时候,嘉信公主便试图亲自刺杀田绪,被嘉诚公主拦下,后来嘉信便带走了聂隐娘,将其培养成刺客,十三年后卷土重来。田季安与聂隐娘之间的情愫始于嘉诚公主,她曾将一对玉玦分别赠与两人,希望促成良缘,而田季安的父亲则为扩大藩镇考虑,与昭义藩镇的元谊结为亲家,元氏一族狠毒,逐步内外肃清,想将魏博占为己有,田季安的父亲田绪便死于元氏一族的纸人阴术。
2 “再造”一个《聂隐娘》
《聂隐娘》的编剧之一,也是侯孝贤的御用编剧朱天文曾说,“当你改编小说成电影,电影绝对不能忠于原著,那是很愚蠢的事情。”电影版《聂隐娘》的确在原版基础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甚至刺杀田季安这一主要叙事线索是完全杜撰出来的——唐传奇中的聂隐娘并没有特别担任什么刺杀任务,其归家后不但没有杀魏博藩主的打算,甚至还被养在魏博成为左右手,后来接受了藩主的任务,去刺杀陈许节度刘昌裔,却因为刘昌裔能神算转到其名下。
改动后的《聂隐娘》只保留了主要人物和部分神怪色彩,几乎成为了另一个故事。嘉诚公主、嘉信公主、胡姬、田兴,甚至负镜少年(源自其丈夫磨镜少年)和采药老者都是电影版的新角色。
和原著小说比,剧本赋予聂隐娘以更为鲜明的个性和明确的行为动机:嘉诚公主的形象像是魏博一方的精神导师,聂隐娘幼时被拐、聂隐娘与田季安的幼时情愫、聂隐娘放弃刺杀田季安等关键节点,都因嘉诚公主而变得合情合理;而道姑与嘉诚公主长得一模一样,这解释了聂隐娘幼时被拐走的原因。为了使聂隐娘的杀人动机变得合理,除了通俗易懂的“情仇”这一项,还加入了藩镇割据的历史实景——元氏一族的内外肃清,以“荼毒百姓,贼寇猛于虎”的时局赋予刺杀的正义性。而唐传奇中的主要人物刘昌裔则完全不见了——在这个没头没尾的唐传奇中,刘更像是为呈现一些神怪色彩的桥段而存在的,比如空空儿、精精儿的法力——在电影中,这些神怪色彩的桥段则被拣选了一部分整合进聂隐娘由“杀人”转向“不杀”的故事中。
3 侯孝贤的野心
从唐传奇到电影,这种增删改动是电影《聂隐娘》商业化必要的一部分,砍掉不必要的枝枝叶叶,同时捋顺人物行为逻辑,让故事变得可信。但实际上拿商业片的标准来衡量,《聂隐娘》又有太多可以砍掉的细节,和暧昧的解读空间,比如聂隐娘究竟是为何转变的?是因为由母亲之口说出的“大义”么和已经释然的情愫么?那么负镜少年对聂隐娘意味着什么呢?
实际上,正是那些暧昧含糊的细节,造就了《聂隐娘》的特别,这远不止一个传统武侠片可以承载的内容,正应了侯孝贤早年谈起自己要拍武侠片时表达过的,“唐朝更前卫、不为传统所限,可以逃脱儒家的道德规范,视野其实更大更具现代感。”
二 侯式武侠片特殊在哪?
从唐传奇到电影,文本的调整造就了一个充满现代感的故事,一个侯孝贤风格的故事。
1 故事:一个现代主义的聂隐娘
如果细看《聂隐娘》,会发现这部武侠片中本没有侠。严格来说,“侠”是自有其内涵的,并不是舞刀弄枪就叫能被称之为侠。在司马迁那里,侠应该“救人于厄,振人不赡”,简而言之,侠应该是帮助他人的,为的不是一己私利。贾磊磊在《中国武侠电影史》中,将侠的源流考为三种:乱世豪侠、江湖义士、绿林好汉。侠之源流不同,但任何一种源流都要具备一种“大义”,或为政局、或为黎民百姓、或为朋友义气,所谓“舍生取义”。刺客算不算侠?算,尤其是当“乱世豪侠”与统治阶级相对立的集团确立新的合作关系时,那种特有的悲壮感扑面而来。但这似乎仅限于为此寻找到“道义上的合理性”时才成立,荆轲刺秦算侠士,那也是建立在秦施暴政,为“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之上的,再往高了要求,侠应当是一种有自己价值观和生死观的英雄,徐浩峰先生便认为大多数武侠片的英雄都有太多私仇,太过鄙俗。
回过头来看《聂隐娘》,这位女刺客的女侠身份成立吗?如果从以上关于侠的定义来出发,我们会发现《聂隐娘》成为了一个特别的所在。《聂隐娘》的故事中本没有“侠”,有的是只女刺客——很难将聂隐娘(尤其是初期的聂隐娘)归为一个有自己价值观和生死观的侠士,甚至其行为动机也是可疑的。聂隐娘幼时便被道尼偷走,道尼对其进行封闭式训练,训练的内容是“第一年,剑长二尺,刀锋利可刃毛。第三年,能刺猿狖,百无一失。第五年,能跃空腾枝,刺鹰隼,没有不中,剑长五寸,飞禽遇见,不知何所来。第七年,剑三寸,刺贼于光天化日市集里,无人能察觉”,一言以蔽之,挖掘聂隐娘身上的动物性,她不被允许怀有恻隐之心,在刺杀大寮时因其身上有两个小儿而无法下手时,道尼训诫她“以后遇此辈,先杀其所爱,然后杀之。”除众所周知的唐代藩镇割据这一故事背景以外,电影/原文并未对这些行为“道义上的合理性”做更多解释和铺垫,聂隐娘的个人情感动机也大都悬置,这实在不太像是个侠士,反而像是那个道尼有意培养的杀人工具。
当然,电影作为故事的重构,为这一没头没尾的唐传奇加入了不少人物的合理性,这使得聂隐娘这个人物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丰满。武侠片中的惯用之一“情仇”使得整个故事通俗了不少,聂隐娘也曾表明杀贼寇、安天下之心,不过从全篇来看,这更像是道尼为了洗脑灌输给聂隐娘的“大义”,至少在一个自幼被封闭训练、十三年后被委以刺客身份的女孩而言,她并不具备对时局的判断力。她最后不杀的原因是什么?通过文本不难获知,其不杀的原因在于其母言之凿凿的向她讲述,只有放弃刺杀魏博藩主田季安,才能维持藩镇内外更大程度上的安定,否则内忧外患之下定会大乱。这种转化变成了聂隐娘个人的“自觉”,她终于有了行为动机,并且转向了侠之“大义”,从这个角度来说,《聂隐娘》讲述的是一个女刺客变成女侠的故事。
女侠总是要杀人的,但聂隐娘女侠身份的确立,反而是通过“不杀”来完成的。这听起来似乎并不陌生,张艺谋的新派武侠片《英雄》似乎就是这样,片中的张曼玉饰颜的飞雪就是一个典型的女侠,以刺杀秦王为目的。与聂隐娘不同的是,飞雪的从始至终都有明确的行为动机——解救天下苍生,结束混战中民不聊生的局面。在张曼玉的演绎下,飞雪性格的直接、猛烈、鲜明、敢爱敢恨,就如同她的动作招式一样掷地有声。这是一个标准的女侠形象,但她却远远称不上故事的核心,故事的价值核心指向那些主张“不杀”的男人——长空、残血和无名,立马显出谁是所谓“侠之大者”。更重要的是,《英雄》最后倡导的“不杀”是基于国之大义——无名选择了认同秦王的统治者逻辑,可聂隐娘呢?聂隐娘的不杀维护的是藩镇的利益,是朝廷的对立面。
后来的《十面埋伏》中的章子怡也有类似的刺客身份。章子怡饰演的“小妹”为报杀父仇人,伪装成牡丹坊的歌姬,一剑刺向刘德华饰演的捕头。这种“复仇模式”设定虽然不够“侠气”,却向来是刺客合理性的解释。但影片在武侠片的外皮下急转直下,讲了一个人物面目模糊、个性不足的无间道爱情悲剧,令人大失所望。核心概念不足,章子怡的表现也跟着疲软不堪,即便有3米长的水袖、中国武侠片的经典桥段竹林大战,却大部分都是近景及特写镜头快速剪辑而成,花团锦簇的画面不过成就了又一部武侠“糖水片”。
值得一提的是李安的《卧虎藏龙》,章子怡饰演的玉娇龙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一名刺客,虽然有着形迹可疑的身份,并盗取了青冥剑,可那大多是出于一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种急于自证的荷尔蒙,并不具备具体的行为指向,反倒其师碧眼狐狸,先杀李慕白师傅再杀李少白,更接近一个狠辣的刺客。但章子怡的玉娇龙与舒淇饰演的聂隐娘倒是有异曲同工:都有一个从他认到自认的过程。他们都有一个另怀打算的师傅,为此将他们训诫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从而完成“他认”,但在他们在与世界/江湖接触的过程中,因完成了自认改变了原有的轨迹——玉娇龙见识了真正的江湖之残酷最终绝望自杀,聂隐娘则是最终无法杀人。
华语电影中的女侠大概只占整个武侠片的1/3,表现女刺客的更是凤毛麟角。在“女侠满天飞”的1920年代,大部分女侠都是平白无故存在和出现的,救人于水火之中后又无端消失,意识水平也还停留在“复仇”、“除暴安良”等初级模式,中国电影资料馆曾放映过的现存最早的两部武侠片《红侠》(由著名民国武侠女明星范雪朋饰颜)、《女侠白玫瑰》都是如此。到了60年代武侠片复兴之时,银幕底色则彻底转向阳刚美学,张彻、胡金铨、王羽、李小龙、楚原、刘家良,及至洪金宝、成龙、袁和平相继出现,虽然有于素秋、萧芳芳、惠英红、杨紫琼等女明星涌现出来,不过武功绝学大都给了男性,女侠成了二把手,成了调和纯阳世界的标配,胡金铨把金燕子拍得如此勇武,可名字还是叫《大醉侠》。《侠女》贡献了中国武侠片永恒的经典桥段竹林大战,倒是专门表现徐枫饰演的女侠杨之云,但人家本打算隐退江湖的,出来迎战完全出于自保,况且在动机方面还有与当朝奸人做对抗这样的诉求,简单直接,是那种最好认的武侠片。这样看来,《聂隐娘》作为武侠片就显得非常特别了——好像根本不酣畅淋漓,好像太过克制了,不直接,不痛快。看武侠片不是诉诸于这种(以武力)解决矛盾、回归秩序的快感么?侯孝贤的野心显然比这大很多。
让我们试着从别的角度来想想。侯孝贤版本的《聂隐娘》故事夹带了不少他自己所推崇的“现代感”私货,从而借女刺客的变化完成了一次“人的觉醒”的过程展示。在整个文本中,“镜”的意象反复出现,构成了一套隐喻系统。如前所述,隐娘幼时便被掳走,其时还未建立真正的价值体系,对世界不自知,对自我也就不自知,故而可以被训诫成一名“无我”的杀人机器。在隐娘的回忆中,她梳起发髻,面对着镜中的自己——镜中凝望,在电影中是一种关于自我认识的通用手法,她拥有了道尼给她的刺客身份,完成了“他认”。而道尼的“放虎归山”则给了隐娘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重新成长的机会,也是她的自我逐渐向外挣脱的过程,她的价值观与外界价值观不断摩擦、碰撞时(如乳母、父母亲、田季安等),不断经受着内心的困顿和怀疑,她不断的望向镜中,也是不断完成自认的过程,而片中的“负镜少年”也在以“镜”唤醒聂隐娘,她第一次笑了,并与负镜少年目光相交——而自从跟从师傅成为杀手后她从未笑过。电影中还有其他元素也在协助完成这种隐喻,例如嘉诚公主向年幼的聂隐娘讲述“青鸾舞镜”的故事,例如道尼实为嘉诚公主的双胞胎妹妹嘉信公主,两张完全一样的面孔,以不同的力量影响制衡、拉锯着聂隐娘,她们以截然不同的思维面对世界,嘉诚规范,嘉信僭越,这似乎也侧面预言了一个人的自认最终将完成从僭越到规范的过程,正如聂隐娘最终完成了自认,从杀人转向“不杀”。
如果说《卧虎藏龙》中玉娇龙最终完成了青春期的觉醒,认识到江湖的残酷,以自杀作为成人礼,《聂隐娘》完成的是人的觉醒,她觉醒了,意识到自己的杀人身份无处安放,于是她便从此退出江湖,与一老一少同行远去。
2 侯孝贤风格:写实主义武侠片
《聂隐娘》中人物对白不过寥寥数语,还都是半文言文,好像故意让你听完琢磨一下。如果把故事大纲当小说来看倒是很好看,因为铺垫了很多的情境与气氛,很是细腻——侯孝贤评价自己的御用编剧朱天文,“对白和动作是一回事,情境描绘是另外一回事。朱天文是写小说的,她可以提供很多场景和气氛的描绘。”你看,他好像在承认自己的电影在“动作”方面是弱项。
唐传奇的好看,在于那些神怪桥段、飘逸的想象、洒脱的人物形象,而电影为叙事圆熟度最先砍掉的也是那些看起来过于飘渺无根据的段落。武侠片的好看,往往在于强烈的冲突、二元对立、惩恶扬善的情绪纾解,可这些在《聂隐娘》电影剧本中又几乎找不到。《聂隐娘》是疏离而又克制的,就像寥寥落落讲了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它是解构的,没顺着你思路往下走,没打算让你代入其中,不想让你瞎激动,反而想让你思考点什么。
在谢海盟的拍摄手记中,记录了妻夫木聪拍摄负镜少年对聂隐娘讲述铜镜来历这场戏。这戏原本是放在深夜拍的,一来剧情时间上紧凑——这意味着电影节奏感,二来是戏剧效果,调整到深夜的这场戏分外有味道,戏剧效果足,独白的嗓音兀自回响,深夜的寂静让听着独白的隐娘更专注热忱,情绪饱满……可是侯孝贤拒绝了,原因是“好像安排的一样”。
这种风格仿佛能很好的解释侯孝贤的电影《聂隐娘》为什么做了这种现代主义的改编——一个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和成长,是一个内化的过程,势必不需要那么多的冲突,而是用他擅长的那种“仿真”的手段慢慢调。侯孝贤崇尚“沈从文式的美学”,认为那是“以一种非常冷静、远距离的角度在观看”,《聂隐娘》莫不如是。
3 动作、视觉、价值观
一部非常现代主义的武侠片,属于世界通行的故事,但同时又非常东方。
能够表达自己复杂而又清晰的价值观、而不是堆一堆热闹,只有少数武侠片能够做到。聂隐娘的觉醒亦即人的自我认知的觉醒,是没有结果的、留有空间、暧昧含糊的故事,对于武侠片来说——也就是没有明确输赢、而是辨是非的故事,即便是对于现在,也是大胆而超前的。这也让人对舒淇的演绎特别期待,人物形象的复杂程度,是不能通过聊聊十几句台词就能表达的出的,舒淇过去的电影形象都比较轻盈,这次能不能压得住阵,用静默和隐忍表现人物的疏离和矛盾?
对动作的理解,意味着武侠片的世界观。透过目前的故事大纲,我们可以对电影的视听语言做一些猜想。《聂隐娘》肯定不是张彻那样的硬派武侠、也不是徐克那样的光怪陆离的刀光剑影、更不会是张艺谋式的武侠“糖水片”,它加诸于道家美学的意境和侯孝贤式的诗意镜头,走的是空灵不着痕迹那派。有舒淇、张震、阮经天、周韵,我们姑且放心这样的商业元素承受得住候导的情怀式表达,认为这没有削弱其视觉上的好看程度,况且是拿胶片拍的,再不好好看可没太多机会看了。
别管它是不是特殊,单从这一点说上,《聂隐娘》也值得你仔细看。
5 ) 《刺客聂隐娘》的几条线索
三刷《刺客聂隐娘》完毕,贡献一点浅薄的观后感,或能有助于人。
这部电影的画面,细节和气韵,矫矫不群,有目共睹。我不多说了,就说几点有助于理解故事情节的线索。以下按一暗一明两条线索,重新讲述情节,这是一次彻底的剧透,尝试将冰山水面下的部分解读出来。
暗线:田元氏
解开这部电影诸多伏笔的最重大线索,来自片尾的演员名单:“田元氏/精精儿 周韵”
我当时看见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原来田季安的正室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女杀手,原来田季安正室的娘家姓元。于是几条线索一下子连了起来,剧情豁然开朗,潜伏的层次由此浮现。
黑衣女子(聂隐娘)第一次出现在园中之后,田元氏向田季安陈述,“是礼儿鞠蹴时候撞见的,幸好没什么恶意。”,田季安愤愤然坐下。接下来镜头就切到蒙面杀手精精儿持刀四下徘徊的场景。知道她就是田元氏之后,故事线就很清楚:田元氏在儿子受惊后,自己以杀手身份出来探查,确认神秘黑衣女子的实力。
田元氏的元姓,在电影中的唯一一次提及,是田季安拿到玉玦向瑚姬(隐射胡姬?)讲窈娘当时的故事。说他本来和窈娘定亲,但来了一个洛州刺史,于是要和人家结亲,然后说窈娘那时候整天呆在树上,像凤凰,还跑到元家里面,被人家打伤,还差点死了,为了救命被道姑公主带走。知道田元氏的娘家就是元家后,此处也豁然开朗了:
原来田家悔婚,是和元家(应该就是那个洛州刺史)定亲,而当时年幼的隐娘(当时叫窈娘)潜入了抢走自己青梅竹马的元家(去干嘛没说),为此身负重伤,最终被道姑公主带走,成为一个杀手。
回过头来,再看隐娘妈妈和她说起公主娘娘的时候,说到娘娘去世前,最后悔的事是屈叛了窈娘。屈,委屈,叛,背弃。为什么用这么重的字眼?当时镜头里舒淇捂住自己的脸哀恸不能自已。我们不能懂她为什么这么伤心?明了以上这些潜伏的线索之后,舒淇的大恸,不能更合理,少女心里潜藏的大委屈,被妈妈一语道破,而当年给自己讲过故事,弹琴给自己听的,给自己许了亲家,又屈叛了自己的娘娘已经死了,怎么能不哭。
从元家这条伏线,还可以解读出许多事。
田季安贬谪了田兴后,来见田元氏,坐下来后,有一个探头看见潜藏的蒋奴,把他叫出来的细节(他不接受被偷听,他是来面对面的说话)。然后才跟田元氏讲话,讲了自己贬谪田兴,让他去临清,派了聂虞候护送,最后居然说“之前活埋某某事,不可再有”。就此走了。这个话听起来就很奇怪,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老婆说此事不可再有。当然现在我们懂了。
因为田季安知道之前的事是田元氏或元家势力干的。是元氏夺取权力的一部分。他其实是来警告的。而田元氏说到黑衣女子又来了的事,他也只说“你耳目灵通”,这分明表达着他对元氏势力大张的不满。而蒋奴和白眉白须的空空儿应该都是元家势力的一部分。
田元氏在田季安走后,有一个长长的镜头,是她沉默下来,继续对镜梳妆。这并不是在炫耀美工道具、历史考证。回到田元氏的角度:
她不期待他来,但她对镜梳妆,他来了,告诉她“此事不可再有”,就走了。她继续认真的给自己戴上耳坠,再戴另一只,扶正自己的珠钗,揽镜自照。没有多余的台词,在田元氏沉默不语的梳妆里,有极大的愤怒和力量。她所面临的,正是所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丈夫不再把她当妻子只拿她当元家的代言人,而她每次都把儿女叫过来提醒他这一点,并没有用。她依然漂亮,并没有用。她必须梳妆,戴上标志自己身份的整套华丽首饰。在周韵沉默地梳妆中,有田元氏这个角色的全部悲剧。
然后初看时候觉得奇怪的不明不白的追杀,也很清晰了,其实是元家的势力在捕杀失势落单的田家人。元家这条伏线,影片中只明确提及一次,线索的线头:居然被侯孝贤放在了片尾字幕,而没有在片中用台词明示,实在是走向了“隐”的极致。
明线:隐娘
隐娘被道姑带走前,是窈娘,是妈妈的阿窈,是田季安的窈七。只有观众,导演,还有字幕君,知道她的另一个名字:隐娘。知道这个名字,也就知道了她的命运:隐去。
在窈娘回家,坐入那个古趣盎然的“浴缸”时,插了一段嘉诚公主弹琴讲述青鸾舞镜故事的镜头(背景里有大片的白牡丹),然后镜头在白牡丹上特写了一会,拉回来,窈娘沐浴结束穿上全新的华服。很明显,她刚在沐浴时回忆嘉诚公主。回忆里公主娘娘带着笑容给她弹琴,讲青鸾舞镜的故事。这是她对自己窈娘这个身份的回忆。但窈娘的回忆里包含的痛苦让舒淇沐浴后穿上华丽服饰时脸上有无法形容的悲伤,那一次她是阿窈,之后她去妈妈卧室请安,听妈妈讲当年公主娘娘的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换回了代表隐娘身份的一身黑衣。自此直到片尾她和磨镜少年伴着悠扬的鼓声走向远方彻底隐去,她一直是作为黑衣女子的隐娘,她再也不是那个阿窈了。
妈妈给她玉玦,讲玦是决绝之意,讲公主的决绝之心。然后讲公主后悔屈叛了她。隐娘大恸。而且,她还要去杀田季安。
许多人称赞侯孝贤拍下那些丝绸上翻动的光影,和录下真实环境里的自然虫鸣和风吹树叶声,但只夸耀这些,等于把这部电影贬低为一部炫耀技术的作品。事实上,这些光影和虫鸣,是电影在让你体验一个刺客才有的灵敏耳目,让你看隐娘所看,听隐娘所听。我们其实是随着隐娘的视角走了一遍田季安的魏博宫廷,
隐娘观察的顺序也很有讲究,先是田季安上朝时候,隐娘在大殿的一角静静地看。然后是躲在不知何处,看着田的贴身护卫上楼巡查,无果下楼,再次上楼来查,找不到人再下楼,整个过程隐娘在一边静静地看。然后隐娘再去看田季安,看到他已经有了孩子,正在陪孩子摔交嬉戏,隐娘默默地看了很久。
记住,每一处镜头对田季安生活细节的凝视,都是隐娘的凝视。看见田季安的时候,要知道此时是隐娘在看着他。
隐娘决定去还玉玦,慢慢现身放下玉玦,凝视,引出田季安,交手遁走,然后回来继续听田季安回忆当年的窈七的故事,听到瑚姬说“为窈七不平”(这可能是隐娘后来救下瑚姬的一个动机)。听田季安判断窈七要杀他,看着田季安和瑚姬互相依偎(这可能是救下瑚姬的另一个动机),而隐娘从飘拂的丝绸里慢慢隐去。这是一段饱含了感情的绝美长镜,镜头背后是一个伤心的刺客。
隐娘一路潜踪直入,甚至进了空空儿的房间,虽然此处没有明白拍出潜伏的隐娘,但镜头奇怪的侧后方视角,暗示着她的藏身之处。隐娘就此知道了元氏针对自己父亲的追杀计划。才有她策马追出林中救父(及磨镜少年)的一场战斗。
开头黑白段落交代隐娘是刺客,取军列中大僚首级,”如刺飞鸟般容易“。换了别的导演,武打场面,动作特效,必然是要浓墨重彩搞的重头戏,但这部电影处理得和诗歌的节奏一致。如刺飞鸟般容易,真的就只是飞起的一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是李白写一个剑客杀人之速,隐娘在林中群战,也是兔起鹘落,须臾结束,并不多话。隐娘最终与追来的精精儿一战,也是讲究一个动静分明,“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两人交手,错开,精精儿的面具裂开,从隐娘面前走过,走远。隐娘忍住背后伤口疼痛,也慢慢走远。这一幕,完全就是唐人传奇的风格。文字写下来,是三言两语,侯导的镜头,也是三言两语,并不额外啰嗦。其中凶险,尤有过之。
她把自己的父亲送回魏博,然后去和师父告解。告诉她自己不想杀田季安。理由是冠冕的,嗣子年幼,杀田季安则魏博必乱。师父老辣,一语道破,汝剑术已成,唯不能斩绝人伦之情。
在唐传奇里,隐娘是一个法术高强的剑侠,侯孝贤把她还原成一个沉默的,极少说话,经常在暗处凝视的刺客,心里有翻天倒海的难受,只在抿着嘴动手的时候散发光彩。她最终决绝地离开了父亲,魏博和师父。和自己偶遇的磨镜少年,隐入了苍茫的远山。
风格的线,唐诗:
不是隐娘视角的时候,电影的镜头远而高,不似在人间,全景里有时有人,有时就是一片纯美的风景。这是一种属于唐诗的抒情的高远视角,“半江瑟瑟半江红”,“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荡胸生层云,决眥入归鸟。”,“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看过电影的人一定可以想起那些镜头来。
而且唐诗风格,超越了具体的画面,影响了电影的视觉语言,人物台词极少,主要以动作推动,可以理解为唐诗缺乏对话体的传统,镜头语言总是先景后人,人在景中,以景收尾,完全是对唐诗借景起兴标准风格的模仿。
从这个角度说,或许看这部电影真正需要的前提(事先准备)是熟读唐诗。侯孝贤空灵的镜头里神奇容下了许多人共同的唐朝想象。这是梦回唐朝的一次穿越,同时也是隐娘的传奇。
6 ) 无使拉黑吾,斗胆为汝斧正隐娘
对于《聂隐娘》的期待本不止五星,最后看了不止一遍。
感觉先要区分两类大作,姑且称为:神品和凡品。前者仿佛天神附体,天命假凡手所制,成品天衣无缝。后者源起某项个人旨趣,常十年一剑,耗费巨大人力物资,结果却是留下种种遗憾。
《聂隐娘》约等于《一代宗师》,属于第二类:群策群力的产物,与其强调博采众长,算漏无疑,不如承认是重重妥协,步步走形。所谓:长考出臭棋,当然侯孝贤王家卫级的导演(及团队)也臭不到哪里去也就是了。
剧作角度,钟阿城+朱天文+谢海盟+侯孝贤的组合不如邹静之+徐皓峰+王家卫,其实一般这种编剧大赛,人多的必输,像《一步之遥》据说起用了十三位编剧,本身已是一件非常cult的事。
从剧作谈起,也算冤有头,债有主吧。
虽然《聂隐娘》电影同原著相去甚远——一位资深记者朋友提醒我,这已经不算“改编”了——但既然共享一个渊源,来龙去脉所在,一探无妨。
原著短小精悍,节奏明快,现代眼光看,更别有趣味。
其一:女儿(聂隐娘)被女尼送还后,能力远超乃父(聂锋),父亲不敢过问,不敢做主,家庭权力结构颠覆。
其二:隐娘看见门口有个磨镜(且只会磨镜的)少年,就叫父亲把他“买”回家当丈夫,分了他一点房产,爱情-两性态度自由大胆。
其三:魏博老板派隐娘去刺杀一个刘姓政敌,隐娘却因后者雄才大略高于老板,直接倒戈,成了保镖,打退精精儿和空空儿两大杀手,其政治观-价值观自成体系。
除此以外,原文中本有不少饶可玩味的象征:“后脑藏剑”似乎喻指暗算和智取,“只会磨镜的少年”则显然表示丈夫只是隐娘用以自照形象的附属,而后隐娘缩身藏于刘姓保护对象体内,更有N种解读可能。
总之,原著的聂隐娘是这么个聂隐娘:活泼、果断、强势、热心,有现代都市白骨精的风范。
原著的故事是这么个故事:女儿指挥父亲,妻子强过丈夫、员工炒了老板、新东家的两次致命危机都完美解除。
而电影改了隐娘,她成了一个亚斯伯格症患者(原以为是网友恶搞的玩笑,不料竟是真的),据谢海盟《行云记》透露,灵感竟源自《龙纹身的女孩》和《谍影重重》。可见将原著话很多的隐娘改为七句台词,众人皆赞有古意、隐忍,其实不过是一个颇有偏差的想象。
编剧团体(钟阿城、朱天文、谢海盟)无法驾驭一个活泼强势机智的聂隐娘,索性直接给人设定为自闭症患者,少说别说,真是再高(qu)明(qiao)也没有了。
实际上我们看到,片中大部分次要人物台词味道也都有点怪,汉语博大精深,或可再议,但毕竟演员拿捏也怪,曾有位编辑朋友直斥“断句都不对”,而口音问题也没法深究了。田季安(张震)教小儿摔跤“要压住”,端的是台湾口音,有点压不住耶。但这算了不追究了。
回到剧作主体,隐娘的家庭-爱情-政治三元潇洒和自由就此被自闭症闷死,转而进入“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舒淇语)的宫斗模式。精精儿本是隐娘素昧平生的女杀手,如今更成了情敌。这么一搞剧情或许更加紧凑,但也俗了。女人斗女人,非得和“一个男人”有关么?
老古讲五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已经太简化,也比一味在“爱情”上做文章宽阔一些。同样,本来隐娘对于(只会)磨镜的少年是绝对强势,现在让此君平添高强武艺,顺带改了国籍,多少有些英雄救美或英雄美女浪迹天涯的意思,又入俗套。
据说《聂隐娘》剧本前后改了38遍,以尽量删除戏剧冲突为目标,其实就是删除俗套,奈何关键地方,几乎全部是俗手。
好,电影改来改去,把工作上的敌人变成了情敌,也把爱人和刺杀目标合一,“我必须亲手杀死我爱的人”,是自《罗密欧和朱丽叶》到《史密斯夫妇》的陈年套路,也是很难玩出花来。就《聂隐娘》来说,田季安这个作为双重目标的人物,立不起来。
一是田的武功实在太差了,作为刺杀目标,实在没有一点点的难度。因此他和隐娘的两次武打,必有一个是鸡肋。他的卫队也是形同虚设,不起实际作用。
二是田作为爱人也无深情。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年少往事全被剪掉了,只靠台词倒叙,可以交代经过,但无法传递感情。他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过去,但被十三年时间冲淡了。十三年后,两人根本更无法重新相爱,有的只是“念旧情”。
政治和婚约,旧情和现实,这种冲突处理好了是《卡萨布兰卡》,《聂隐娘》处理得不够好。因为田季安个人实在太无魅力,毫无枭雄霸气(不论是剧情层面还是表演层面),政治上也就没有建树。杀和不杀的考虑,只因他儿子年幼,不是因为他有多能干。
Cult电影《英雄》也要把嬴政高大上一番,虽然效果是笑场了,田季安连这点拔高都没有,一生气就扔东西砍东西,最后也就是击鼓跳舞秀了一下,等于艺人。
反过来说二元对立的另一方,隐娘,亚斯伯格症化之后孤独得非常抽象。其实杀手应该有点情趣的,毕竟是高压职业,而她除了阴沉沉个脸站在角落里,啥都不干,除了讲了两遍青鸾舞镜的典故并哭泣,啥也没说。她的一切选择,包括不杀田季安,包括救父亲和胡姬,包括和磨镜少年远走新罗,都是最功能性的,你拉哪个侠来,都是分内事,没有个性。
您想想玉娇龙和宫二?
而这种抽象的孤独、悬镜奋舞的自恋自伤,似乎很讨一部分文艺青年的欢心,也许他们都是村上春树的爱好者吧。
所以,剧作角度,整个故事不成立。杀人的被杀的都没个样子,大家都是走个过场。原著里隐娘投敌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果断和豪迈,电影中成了原配助小四打小三的女人战争。隐娘被剥夺了话语,也被剥夺了深度思考的判断力。(不杀田季安实在不用想吧?)
电影中,女尼成了嘉陵公主的孪生姐妹,阿城的主意,大拙若巧。首先这让公主的青鸾之孤独打上问号,明明有个双胞胎啊……即使人不在身边,想到千里外的道观里还有一个姐妹,不至于对镜奋舞而绝吧?(现代科学也证明双胞胎之间有种种微妙联系。)
双胞胎设定,令道观成为杀手组织,于是隐娘有了一个政治指导。其实不清不楚。一般这种假借宗教的组织是反政府的,民间反抗人士躲在方外,逃避官方追捕。暗杀组织的精神纲领是天道补正,就是说王法不对,我们来斧正,比如蝙蝠侠里的忍者组织。现在成了一个支持政府的暗杀机构——虽然唐朝公主出家有史可查——公主-女尼忽然成了绝世高手,把江湖和庙堂的分界打乱了。
这是个大问题。也关系到全片的摄影策略和武打设计,后面再谈。这里先说政治观念上,如果隐娘接受的是唐政府的教诲,那不该不杀田季安,因为魏博不乱,天下要乱啊。而多次背叛师训(违反政治任务),固然展现了人道主义的一面,也表现了政治上的幼稚(照理说这种觉悟组织根本不会去培养的),最后跟东洋小白脸一走了之,也是不大负责。您想,田季安若真有点正常枭雄思维,知道唐王朝派人来杀他,他是怎样心情?
当然咯,田元氏碰到田季安,第一句话是,撞见黑衣女子,“但似乎没什么恶意。”令人惊讶这里面“古人”的大度,放在今天哪个陌生人穿黑衣在花园里瞎晃,怕是要报警的,更别说在军政重地,可能直接击毙,不会认为“似乎没什么恶意”吧?
这里正好谈一下武打,本片武打场面不多,似乎在互联网思维少即是多的浸淫下,这也成了本片高逼格的标志。这有点道理,比如《一代宗师》若把开头叶问雨中cos黑客帝国和一线天夜里第二次cos黑客帝国两场打戏去掉,清爽许多。但聂隐娘的武打还是有问题。
开头女尼对隐娘说,“如刺飞鸟般容易”,此句化译自原作,原作是个精怪故事,套用现在术语,应是高武世界。武侠电影要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到底把武功设定成啥样,近乎魔法还是近乎美军陆战队的肉搏术?《聂隐娘》里的刺飞鸟般容易,成了一个牛逼,从未兑现,其实不如去掉。
隐娘的打斗比较写实,但也一不小心、不用很麻烦就上了房顶。不仅如此,田季安穿着睡衣也是不很麻烦就上了房顶。轻功是魔法,《卧虎藏龙》里的表现手法是助跑一段,借力蹬墙之类。本片过于随意了。(而且这段打斗毫无意思,前面说过,田太弱,最后还要和隐娘再打一次,失去悬念。)屋顶打完,隐娘忽然很随意地跳下屋檐,只不知道田怎么跳法了。
(诡异的是,这段打完后,田仍回房间和宠姬谈心,隐娘仍在帘外窥听。)
最后聊聊摄影吧。我毕竟是马力克老影迷了,非常支持拍树不拍人,影帝台词缩到二句(《细细的红线》,1998)的处理。《聂隐娘》的摄影是美的,因为拍的是唐朝,也没有无知观众吐槽是国家地理,加上中国文化的山水意境毕竟比海德格尔的什么大地更深入人心,也没人会无知地指责侯孝贤老师是民哲中二装逼。我们可以讲,看看里面的夕阳寒鸦大觉寺,草原茅屋白山羊,已经值回票价,可以的。
但若深究一下,山水景色和人物的关系,或者说剪辑和摄影的关系,仍然回到前文所讲的江湖-庙堂、魔法-现实、浪漫-政治等种种关系。剪辑需要跟着某种逻辑(哲学)或情绪(音乐),这在《聂隐娘》中都是疑问手,因此不清楚剪辑是否合理。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提出,中国哲学的核心问题,处理的是出世还是入世。原著中的隐娘,想说就说,想走就走,想干就干,想不干就不干,想入世就入世,想出世就出世,乃至在物理层面上对于一个人的身体也是可大可小能藏能显,她武力功法或不算最高,但其人其事实在潇洒。她或许也孤独寂寞,但不会说一个青鸾的故事。电影《聂隐娘》中阴郁伤心寡言的隐娘,则是个多少有些稀里糊涂的人物,也许因为几个编剧相互博弈妥协折衷。作为一个没有明确价值观的人物,一个设定上就混淆江湖和庙堂的人物,也许终究连累了一屋子的精致和满世界的大好河山。
这片很快会成为文青新神器,但我实在还是不喜欢。优势很明显,摄影如山水画般严谨留白,配上不肯松懈的长镜头及舞台剧般的鼓点,从视觉到听觉全面的美术立体化,但我并未如你们那样察觉到了非凡的禅意,台湾口音说文言文,全程我们得看英文字幕才知道说的什么,一切都太过火了。#戛纳电影节#
侯孝贤已无意拍单纯的人事了。他拍的是人事散尽后的风景,风景看透后的世人。
不一样的唐朝,不一样的武侠,侯孝贤不仅在这两方面刷新了观众的固有思维认知模式,同时还让很多内地观众知道,原来电影还能这么拍,那种颗粒感就是传说中的胶片感。故事藏的很深,依旧有平易近人的戏剧元素,风格的隐和藏,适合这样一个无法考据还原生活细节的唐朝故事,极简其实很难。★★★★
比缓慢更缓慢,侯孝贤的世界里没有江湖和武侠,短小的刺客传奇在山水和宮帷间变成了永恒的隽永。韵味总是藏在画外,一段看不见聆听者的对话,一扇只能听见响动的门,被他反复读了两个月的《资治通鉴》亦融化在言语行谈间,变成不着痕迹的冰山一角。
用小津的方式拍武侠,老头嫁女和侠士归隐都有无限人生的意蕴在,留白之外是透彻。但不算完美,山水意境什么的是蒙老外的,打斗戏那样拍除了不好看也没啥优点。剧本写得不够好,所谓文言台词跟《赤兔之死》比都差得远,某些台湾演员演得也是真差(没错张震说的就是你)。
确实很无聊,但确实不难看。与其说是电影,不如说是一幅加了时间维度的画卷,或当作莫高窟内的连环叙事画。进博物馆感受一幅传世杰作之美,普通游客瞅上两眼便可大致体会,艺术爱好者观摩半时仍觉美不胜收,专业人士凝神半晌依然沉浸其中。而本片只瞅两眼显然没法瞅出好来,但这不是观众的错。【中华】
【2.5】成功绕过了原著精彩的各种脑洞部分,留下来代表导演个人色彩的留白。一帧接一帧的画面,有形无神。不是烂片,但衬不起巨匠之作。像是原著小说的一支饭制插曲,对,就是好多年前的网友剪辑同人视频。
华语电影真的有全世界最好的观众。大师都明明白白说我是拿后脑勺示人了,观众还是真金白银的花了平均40的票价把影厅填的满满当当,全程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的受教育,吃爆米花都不好意思使劲嚼生怕旁边同样不敢喘气儿的是沉浸在电影里而自己的世俗打扰了人家。映毕,灯亮,大半观众伸懒腰,如释重负……
我要是因为你摄影震撼,服装道具漂亮就给你4星,我就太姑息你这糟烂剧本和幼稚的打斗场面了。和原著比自然是差远了,就算不比,这么多莫名其妙接不上的桥段最后就说了这么简单一件事?同一景别的打斗长镜头是拍几个短镜头之后硬生生接上的。结尾的音乐不错。
吾等汝久矣。一横一竖皆具唐风古韵,一动一静旨意青鸾舞镜。以静写动留白画外,琴瑟难觅坚守净土。都是一种大音希声的美。观影过程就像在现代语文课堂欣赏了一首古诗,也是一种曲高和寡的美。
打低分的人说听不惯台湾腔,可就是这些台湾腔拍出了好武侠好古风,而操着标准普通发腔调的创作者,却搞出了比软绵绵的台湾腔疲软得多的东西出来,糟践了所有人。
#Cannes2015#和贾樟柯相反的是,侯孝贤拍出了一部只有中国人才能由里到外品得出美感的电影,在叙事上最简化【寥寥对白,表演痕迹极弱】,却在侯孝贤最擅长的固定镜头的内容和气韵上做到了最大化,外景极具山水画气质的镜头都美到让人窒息,内景构图颜色光影勾勒出了迷人的唐代风韵。武打戏简洁有力。
不是武侠片,而是侯孝贤。一个波谲云诡的故事本来可以拍得威亚满天飞,但侯孝贤选择使用最冷静和克制的电影语言,举手投足间就掀起了大唐的衣袂。既有工笔画的精致,又有写意画的留白,真的是其片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焉...(歪果仁表示集体看不懂,好开心~)
青鸾舞镜。《聂隐娘》讲得其实是孤独,一个人身处琼楼玉宇,无人知,无人懂,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孤独不仅是隐娘,也是田季安,也是侯导。如一幅“坐看云起时”的文人画,第一次,华人从光影的缝隙里寻回那遗失已久的古典美学与仪式。
很奇怪的观感 看了中段觉得被大量黑场和定卡弄得有些疲倦 可在最后又有种奇异的回味 大概也只有侯孝贤会这样拍武侠片了吧
作为侯孝贤粉,给低分有负侯导;作为影迷,给高分有负电影。本着宁负侯导不负电影但又要给侯导留面子的态度,就给个2星吧。PS:影片嘈点太多难以尽吐,单说剧中演员张口就背古文这是在搞什么鬼?附庸风雅前请阿城天文等所谓文化人先把古语和古文、文言和白话、书面语和口语等概念的异同弄清楚再来。
戛纳刷了两遍,美学独树一帜,尽管也非尽善尽美。1.33的奇特比例,序场到正片的色彩转换,凌厉写实的武打动作,沉稳洗练的摄影风格,金碧辉煌的美术设计...侯孝贤用建筑构图,用山水写意,用风声抒怀,用蝉鸣作诗,不以戏剧冲突慰勉观众,而用长、空、固定、远景镜头写就一首气韵生动的侠义诗篇。
反而想到的是《男神女神的罗曼史》。影片呈现的是一个写实的、想象中的大唐。精彩更多集中在视觉上,内景的贵族端庄与外景的自然风光鲜明对比。细节上各种出色,包括细微的音效。孤独的聂隐娘与她的小暧昧,影片本身也有着强烈的孤独感。实际上,影片可以更端着,更少台词,更多远景。那该多狂
扑面是唐朝的空气与时间,鼓声在暮色中响起的一刻有点忍不住眼泪,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打动了。经常不经意一转眼,视线落到画面外,都会被一堵墙壁截得一惊,仿佛从唐时被硬生生堵回了一所现代的剧院,空气骤变的突兀不适。唐诺说侯导的电影是名词与意境的罗列,像古诗,不要在里面用故事的逻辑找因果。
什么烂刺客,要杀杀,不杀滚,一趟两趟累不累。所有人都跟木头似的,既面瘫又不爱说话,瞎逼逼的机会都没有。服装布景摄影美有屁用,只讲情调韵味不给流畅剧情的都是耍流氓!剪辑师是哪里混进来的卧底,剪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简直难看哭了。我特么还就爱看轻功卓绝飞来飞去的武侠片。两星半。哼